那个女孩子离黎昭不远。而实际上,南珂的一整个团队和黎昭都离得不远,只隔了一条窄窄的过道。
那个名字穿过附近的小嘈杂传到黎昭耳朵里的时候,他有片刻的怔愣,怀疑自己是不是听错了,直到他转头,看到那个女孩子伸手戳了戳前面女人的背,那个名字的威力就如同一颗石头猛地砸进他心湖。
南珂?
南珂听着,伸手从包里拿了一只笔,转过身,递给了那个女孩子,她的脸扭过来的那一瞬间,黎昭摒住了呼吸。
真的是她。
南珂本来是准备漫不经心地调笑一下说那个找她借笔的女孩子有多么迷糊,可是她刚弯起嘴角想说话,眼角就瞥到了不远处那个熟悉又陌生的身影,那个人的脸,在那种场合,那个位置出现,突兀得像是她产生了幻觉。
天哪,那个人是黎昭。
南珂手一软,笔往下一掉,打着转掉到了黎昭的脚边。
黎昭弯腰把笔捡了起来。
南珂脸色彻底绷不住,脑子一懵,赶忙转过头来不看。
黎昭把笔交给那个女生,女孩儿欣喜若狂地在群里报喜:“啊啊啊啊啊啊,他把笔捡起来给我了,天哪,他的手也好好看。姐妹们,谁能帮帮我,我待会儿能不能去找帅哥要微信?”
南珂看着微信群消息一条接着一条,却一条都没有看清楚是在讲什么。她此刻神情恍惚,脑子里瞬间闪过的,都是一些遥远又锋利的画面,那些她曾经以为自己已经克服掉,可实际上依旧是无底洞的画面。“余生请多指教”,“愿时光留住我们对彼此的爱意。”每句话都历历在目。“南珂,我爱你。”“南珂,你不要走。”“南珂,你别离开我。”那苦苦祈求的语气,再配上如今这张,对于南珂来说,猝不及防再次重逢的,却明明白白第一眼就能认出来的黎昭的脸。回忆里的每一帧,都致命,都一击即中。她捂着钝痛的胸口,拼命地稳住呼吸。
从她转头的那一刻起,黎昭就再没听过讲座的内容。他的心里,他的大脑,他浑身上下,没有哪里不如同掀起一场海啸。她果然变得不一样了。她以前不太会化这样美的妆,在他眼里,南珂的素颜本身就足够惊艳,不用任何伪装来加持;她以前也不会驾驭这么大胆又气质出众的礼服裙,露出半个背,光是从后面投去一眼,没有看她正脸,都会感受到那种成熟女人的气场;她那个时候大概也不会对这样的讲座感兴趣,还能那么认真地做笔记。
她现在的生活是什么样的?她过得还好吧?有没有其他男人在她身边出现,是不是会对她很好,是不是会懂她的欲言又止欲语还羞,是不是能把她宠成一个小孩子,是不是能让她不再受伤?
黎昭想着想着,就克制不住地心酸。
他很矛盾,他既希望南珂能过得好,又希望她过得没有那么好。尽管这两年历练下来,让他反思让他愧疚,自己当初的所作所为给她留下的伤害有多么深刻,他都在内心深处很自私地想过,她可不可以再等一等,等到他回来的那一天,给她做一辈子的补偿?
从看到南珂的那一刻起,他再没有办法把自己的目光从她身上移开。
直到讲座结束了,他都浑然不觉。然后有人过来他身边,点头哈腰邀请他去另一边说话。
南珂竖着耳朵,听到有人把黎昭叫走了,她松了口气,急匆匆地拾起了自己的东西。她在内心跟自己反反复复地说,冷静冷静,一定要冷静,他回来了也和自己完全没有关系,完全不必要这样,就是一个陌生人而已。
然后她好了东西,拎起包往后退了一步,高跟鞋鞋跟恰好卡了一下座位边缘的小台子,南珂没防备,整个人往后一倒,接着有人准地扶住了她的手臂。
等她重新站直了,看到眼前的人,那一句要说出口的谢谢也生生地咽了回去。
黎昭握着她胳膊,看着她说:“你没事吧?”
不是一个来自陌生人的善意的“没事吧”,他一定要加一个“你”,一定要用一个暧昧却自觉有分寸的语气问一句“你没事吧?”
南珂不知道是自己过度紧张还是本能反应,她心口冒出来的全都是火气,烧得她眼泪都快出来了。
她猛地甩开黎昭的手,兜头一句就是:“你放开!我就算是摔死,都跟你没关系!”
然后她头也不回地大步往前迈,大有一往无前冲锋陷阵的架势。那一刻她心里有一种隐秘的爽感。
可是一走出场厅,后劲儿又上来了,她靠墙缓了一会儿,把眼泪憋了回去,那一刻特别特别想找人跟她一起,随便去干什么,就是分开她的注意力就好,别让她的脑子再滑向某些记忆的深渊。
幸好那天下午南珂就带着实习生们回了苏城。她坐上返程飞机的时候,身体都很僵硬,特别害怕又是某个不经意地一眼,她又看到了什么不该看到的东西,对,黎昭就是个东西!他不是人!
飞机落地之后,她看了看她的微信,张迦南那一栏里还是空的,她入场厅之前给他发过消息,大概是吐槽了一下座椅太硬?张迦南还没有回的话,那就是真的忙了。
就在她要跟同事一起拼车回家的时候,医院医生给她打电话了,说她的阑尾炎手术可以安排起来,最快的有一场明天下午,她要是准备好的话,最后提前一天晚上就去医院住下。
南珂想着,阑尾炎开一次刀永诀后患,比一直拖着一直疼要好太多。她当机立断,就去了医院。
张迦南晚上十点打开手机,犹豫了一会儿,还是回了南珂一个电话。
“喂?”南珂很是意外,毕竟,她那天没有给张迦南打过电话,只是发了一条微信而已。
“喂。”张迦南听到她的声音,安心和紧张兼具:“今天工作结束得早,想着你大概还没有睡吧。”
“哦,也快睡了。”
“?现在才十点呀。你平时这个时候能吃到晚饭就已经很谢天谢地了。”
社畜实锤,有被冒犯到的南珂顾虑着是医院,外面熄灯了,都没什么动静,只能有意放低声音:“唉.....今天特殊一点,好了,我先睡了。你现在还在外面忙吧?”
“没在外面。我准备回家洗澡了。你在家吗现在,那么困,声音好小,我待会儿去找你吗?”
“我......”南珂正想着要不要跟他说自己在医院,查房的护士就进来了。
“36床,这么晚了还打什么电话?其他病人也要休息的呀。”
“对不起对不起对不起。”南珂赶紧道歉。然后就把张迦南电话给挂了。
张迦南:......
“你到底在哪儿?”
“我在医院,我明天开阑尾。”
“你一个人吗?”
“嗯。不然呢?还有谁能陪着我?”
张迦南看着南珂发来的那理所当然的反问,气得肺都快炸,心里有个声音在朝天叫嚣:“我啊!我可以来陪你呀!你个笨蛋!!!!”
“哪家医院!”张迦南把问号改成了感叹号,问号不足以表达他此刻掷地有声的怒气。
张迦南过来的时候,南珂把头埋到被子下,不太敢看张迦南的脸。
她有点想不明白张迦南有什么可生气的。
可就是因为知道她想不明白,张迦南才会坐在那里那么生气。
“你回去吧。我没什么事儿。”南珂给他发微信,尽管他就在自己面前。
“你以往都是一个人在医院里做手术吗?开刀不是什么小事。”
“这有啥?我又不是来医院生孩子?只是切个阑尾而已。”
可你知道开刀前后的病人有多虚弱吗?你知道切阑尾虽然是个小手术,可是麻醉退了以后,你要一个人忍过一场多么漫长又作呕的疼痛吗?你是很喜欢一个人孤独地面对吗?
还是你一直就觉得,这只是你的事,这跟我一点关系都没有呢。
张迦南坐在那里静静地等待着内心那一阵翻涌的委屈挨过。他都觉得他最近太病态了,一个大直男患了病,都能变得矫情又可怜。而且更可怜的是,他至今都没有找到应对策略。
南珂察觉到他的神不振,但并不懂张迦南在意的是她完全不care的最无关紧要的事,她只是感觉到自己现在情绪上的无力和难以应付。
既然她可以和张迦南无话不谈,那要不,有些情绪就告诉他吧。
“张迦南,我今天,看到黎昭了。”
南珂把这句话发了过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