是夜,厉北山没与她一道回别院。
军中出了事,他都没来得及与约瑟夫神父道别,便匆匆离去。他嘱谭如海开车送她回去,自己在街边征了一辆私人汽车,便往军营的方向驶去。
走得这样急,想必这事儿不小。尽管叶南枝很想知道发生了何事,但她清楚,坐在她前面的副官谭如海不是个好相与的,像这样的大事,他根本不会向别人透露一句,哪怕她是厉北山的枕边人,那也没有例外。
晚饭没吃什么食物,在教堂吃的那一点苹果派也终究不对她的胃口。想着下车就在街边买点什么吃食,但一想起前头开车的人那副比厉北山还要严肃的面孔,她便也不想麻烦了。
肚子里空空如也,汽车刚在别院的门口停下,叶南枝便紧着往小厨房的方向走去。桂婶一向睡得早,她又没那湛的厨艺,去晚了怕是要饿上一晚上了。
她虽走得急,但步子却轻,学戏的人十年晨功暮课,早就练成了如燕的矫健身手。像翻墙入室这种事,若他们愿意,定是那些鸡鸣狗盗之辈中的佼佼者。但学戏之人,多有风骨,即便是生活所迫,也鲜少有人会当宵小。但听墙根这种事,很多时候便是身不由己。
当叶南枝走到厨房门口,正打算推门而入时,便听到从里头传来窸窸窣窣的对话声……
“闺女,你也别跟我犟,这张屠夫虽说年纪大点,但好歹身体还壮实,不缺胳膊不缺腿,自个儿能吃饭能穿衣,你就算嫁过去,也不用你去伺候谁。这是一层。另一层,你看如今的年月,能吃上一口正经饭都是难的,何况他是卖肉的,那从案板上刮出的油肉渣都够穷人家过个年的了!”
“桂姨,我不嫁。我娘说了,男人没一个好东西!我就想挣点钱,给您养老送终。”
“我的好闺女,亏你惦记着我。但你一个姑娘家,凭什么挣钱呢?”
“人家叶老板能凭自己的本事挣钱,我也能!”
“傻闺女,你看着她风光,可到头来,不是也得找个有权势的男人嫁了么?一个女人家,又哪能唱一辈子的戏呢?等你嫁给张屠夫,虽说喝不上这么好的参鸡汤,但好歹不差你一口正经饭吃。来,趁着没人,你赶紧先把这碗好汤给喝了!”
“桂姨,我不喝,我也不嫁人,我就爱唱戏。您听着,我给您唱一段《乌盆记》,您看我学的像不像!”
女孩儿兴奋的声音刚刚落下,一阵浑厚却又略显稚嫩的唱腔从厨房里头传了出来:“未曾开言泪满腮,尊一声张老丈细听开怀。家住在南阳城关外,离城十里有太平街……他夫妻见财将我谋害,把我的尸骨也未曾葬埋。烧成了乌盆在窑中卖,偶遇老丈讨债来。可怜我冤仇有叁载~有叁载~老丈啊~”
“好!”
一声叫好,将那个还沉浸在戏瘾中的女孩吓了一跳。
而当桂婶看到一身黑色长褂男装的叶南枝跨进门时,还以为自己看到了那《乌盆记》中的鬼魂刘世昌,她端着碗的手抖了一下,一不留神,汤碗便从手中滑落,摔了满地……
女孩慌了神,立刻躲到了桂婶的身后。而此时的桂婶,认出眼前的人是叶南枝后,脸上便是一阵红,一阵白,堪比戏中的丑角扮相。
本来听到桂婶在背后又议论自己,心中挺不自在,但刚刚听到那个叫宁儿的女孩能完整地将这段唱词唱出来时,叶南枝便想不起那些不愉快的事了。包括她来厨房的目的,都已经暂时抛却到了脑后。
“宁儿姑娘,这段反二黄慢板唱得不错!不知师从何处?”叶南枝向前两步,眼神越过桂婶不太高的个子,想与女孩交流交流。
而女孩哪里敢说话,她左躲右闪的,就是猫在桂婶的身后不出来。
桂婶挡在她身前,就像母鸡护着鸡崽,生怕她被人活吞了似的。
“叶姑娘,她一个黄毛小丫头,哪有什么师从不师从,随便喊几嗓子罢了,您别跟她一般见识啊。”赔礼的话先说在前头,有经验的老人儿总是这么干,桂婶也不例外,只是当她瞥见洒了一地的参鸡汤时,心中还是懊丧不已。
“我没有别的意思,桂婶,我是真心觉得宁儿姑娘的条件不错,是块唱戏的料。”