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皇帝微服出游,又是在京城范围之内,所经之处皆有大批宫廷密卫在暗中保护。颜初静不想引起他们的注意,于是收回目光,与朝泷顺着来路走回城中。
时候尚早,两人选了一家干净热闹的酒馆,要了壶店里的招牌酒以及几碟下酒菜。辟谷多年,他们早已不重口欲,只不过想像平凡人一样闲来喝酒,听听八卦。
酒上桌时冒着丝丝寒气,是冰镇过的。
色如琥珀的酒液倒入盏中,香气十分纯正。颜初静微微一怔,很熟悉的酒香,轻啜一口,味道醇郁,带有淡淡的清甜
没错,确实是掺合了五香浆的糯米玉露酒。
五香浆是她用古药方结合现代调酒原理独创出来的一种浓缩型酒浆,可兑各种美酒,令酒味变得清凉爽口。
当年为了筹备资金购买炼丹的药材,她把五香浆的秘方卖给青云酒楼。而糯米玉露酒的方子则是她离开离江镇前,赠与李合洵的。想不到事隔多年,竟会在凤京喝到这种酒,难道这间酒馆是他开的么还是
此念一生,她便唤了小二过来问话。
我在别处不曾见过这种酒,莫非这是贵店自酿的
小二脸上扬起几分自豪之色:客官猜得没错,这秘制玉露酒就是小店老板家自酿的。
贵店老板可是姓李
正是。
颜初静谢过小二,不再往下问。
朝泷大口喝酒,问道:怎么,你认得这家老板
可能吧。
颜初静说着,蓦然想起十年前那场淹死了无数人的大水灾,离江镇是受灾区,当时她与寒石拼尽所能救人,后来搭棚施粥的时候曾见过李掌柜去取粥,她一直忙着,虽知李合洵受了些轻伤,却未去探望
夜渐深,酒馆里的客人来来去去,快打烊时就只剩下两三桌。朝泷付了几贯酒钱,与颜初静离开酒馆,就近住进一家有三层楼面的客栈。
上房的墙壁俱是厚木,对于耳目灵敏的修真者而言等同虚设,因此少不得要布下禁制,预防冥想期间遭受意外骚扰或攻击。朝泷打坐运功不久之后,颜初静便隐身来到酒馆门外。附近的铺子皆已闭门,街道上除了偶尔几声猫叫狗吠外,安静得可闻落叶之声。
当神识缓缓散开,方圆十里,整座外郭城的动静尽在掌握之中,她看见酒馆的掌柜走进城北一座三进的宅子。
宅院格局古朴,后院因地制宜布有假山花池,甚为别致。而从门窗墙柱的洁净半新即可看出主人家乃是小富之家,且无奢侈恶习。
昔日的李掌柜,如今的酒馆老板,头发已斑白,正坐在二院的正书房里写信,不时皱起浓眉,显露出一种无可奈何的烦恼。
宅中不见李合洵的身影,颜初静遂将注意力转回书房里,闻及酒馆掌柜向李老板汇报店里的生意状况。
临走前,酒馆掌柜自袖子里掏出一卷纸条递给李老板:这是城西林家七姑娘的生辰八字。
李老板打开看了看,问:当真极像
是的,那七姑娘确实长得和画像上的人很像。酒馆掌柜想了想,又道,据街坊里的人说七姑娘女红好,对林家二老极为孝顺,只是性子太软,恐怕
李老板摆摆手:合洵是个有主见的,想来也不会喜欢太要强的女子。只要两个人的生辰八字合得来,我就请王媒婆去提亲,这段日子你也多留神点。
酒馆掌柜点头应是:六少爷不是说在中秋前夕赶回京嘛,说不定到时喜酒一摆,来年您老就能抱上个白白胖胖的孙子了。
好话谁不爱听呢,李老板松了眉头,呵呵笑道:但愿如此吧。
酒馆掌柜走后,李老板从书柜上取下一幅画卷打开来看。
画中只有一个桃李年华的女子,细黛眉,眼角微挑,神色淡漠,正是三分妩媚七分清冷。那不盈一握的纤腰下,长裙飘曳,未有巧足,且旁无他物,甚至连作画人的别号印章等皆未留下,似乎是一幅尚未完成的作品。
颜初静一眼望去,只觉此女面善,像是在哪里见过,仔细一打量,奇怪,怎么看起来那么像青矶,不,应该说像颜氏,精心妆扮后的颜氏。
她正疑惑着,不料听见李老板对着画像自言自语
合洵啊合洵,都过了这么多年了,你还对她念念不忘,何苦来着其实爹早就派人去打听过了,那个地方根本没有姓宓的人家,她是糊弄咱们呐爹活了大半辈子,什么人没见过,她就不像是好人家的闺女。不过,既然林家七姑娘长得像她,爹就蘀你做一回主,让你得偿所愿。爹老啦,就指望着你给咱们李家继香火
李老板唠唠叨叨地说了好半天,最后又小心翼翼地把画像卷好,放回书柜。
那边,颜初静已收回神识。
青云酒楼里,她曾化名宓氏,与李掌柜商讨五香浆秘方的价格,而如今李老板口中的她不正是她么
记忆中那个碰碰手指都会脸红的少年,如此长情,是她始料未及的。
然而,漫漫岁河,该忘的,不该忘的,终将在年轮的碾磨下残痕累累,直至淡无。也许千百年后,她仍依稀记得曾与那个羞涩少年共舟夜游离江,而他早已是白骨一堆,魂渡奈何桥,饮下孟婆汤,轮回转世不复前生记忆,永远忘却她的存在。
过去的已经过去,而未来,他们之间不会再有交集。
人生如月,有圆有缺。
她淡然一笑,现出身影,徐步返回客栈。更声响彻坊里,月光催斜人影,夏末夜风穿堂过巷吹皱衣袂,吹不散眉弯。
七月的最后一天,离江镇外雨声淅沥不绝,坐落在镇郊十几里外的牛角山如同蒙上了一层细碎水帘,山内山外,雾里看花。
胭脂谷里仍然聚集着大批低阶修士,不分昼夜地挖掘需道,采集灵石。这些修士的衣物上都印有太元宗的标记。颜初静从远处望了一会儿,没发现金钱豹、青鹿、白熊以及那只金斑尾猴的踪迹。而谷底那口碧潭已然有些浑浊,不如从前那般清澈。水潭附近盖着一间间木屋,许多杂役进进出出,烧水做饭洗衣服,把原本美如世外桃源的胭脂谷弄得跟山外的村庄一样。
颜初静看在眼底,难免有些遗憾,但也明白灵石需脉对修真门派有多么重要,若要他们保留什么原生态自然环境,放弃开采,那简直是天方夜谭。
你在林外等我吧,我进去之后,短则一两天,长则五六日就会出来。颜初静绕过胭脂谷,准备从另一个方向进入飘零宫。
朝泷不放心她一个人去,执意同行。颜初静不晓得他与帝君是何关系,更不知飘零宫里究竟隐藏着什么,见他态度坚决,心想多一个人多一份力量,也好。