沉念安收到晋王府发来的请帖,先是派女侍四处打听,得知绯袍官员大多受邀,才回帖表示将按时赴宴。
宴会持续到入夜,众人游湖赏景,听琴作诗,的确是只谈风月。天色逐渐暗沉,晋王请来客坐上支着小棚的扁舟,与文德公子同游的男眷亦悉数归来,几位相熟的官员结伴,携男眷共坐一条小舟,顺着府内人挖的河渠飘荡。
沉念安并无男眷随行,便独自登上小舟。她躬身,下到内里的小棚,忽得看见里头坐着一个黑影。男子用火折子点起蜡烛,橙黄的烛光骤然照亮了他的面颊,不过十八九,身着宝相花纹的竹叶色圆领袍,面容清癯淡雅,似笑非笑。
沉念安早已过了与乐伎小侍嬉闹的年岁,瞧见这么个面容不俗的年轻男子端坐舟内,只淡淡道:“晋王府的人?”
“晋王的人。”沉怀南轻声纠正。
他将点名的蜡烛搁在一边,向沉念安拱手。“左补阙沉半烟之子见过沉宰相。”
好人家的儿郎,沉念安回过味,难怪说是晋王的人。
下人们早已全回避,剩一位蓝衣女婢立于船头,手中竹竿一撑,扁舟离岸。
“原是在这儿等着我。”她说着,坐到沉怀南对面。
二人间稳稳放一张小桌,桌上酒已斟满。
“既然是晋王的人,那就不是来陪着看景了。”沉念安开口。“说吧,晋王费心将我请上船,为的什么事。”
“晋王想请沉宰相帮忙促成一场蓬莱山夜宴。”沉怀南不紧不慢。“女帝病情好转,却久居后宫,不愿上朝,希望能请您借太液池夜宴,将女帝请到太极殿主持大政。”
“这要找礼部,或去找她的婆婆。”沉念安道。
“夏宰相与晋王算一家人,若是夏宰相上书,以太女的性子必然会驳回。”沉怀南提着心,语调更稳。“女帝还未退位,太女就先一步亲政。等女帝身子调养好,愿意上朝了,您觉得太女可还愿意把权利乖乖献上?到那时,朝局动荡,对谁都不是好事情。”
沉念安不语。
“再说,如今太女临朝,于家扶政,将来就是一个软弱的女帝和强势的父族……沉大人,您未来还有甜头可尝?”沉怀南不知自己切中几分,提着心说下去。今日这一番是陆重霜交给他的考验,能将沉念安说动,便是一步登天,说不动,前功尽弃,连身子也白给出去。
他准备赌了。
“您与我同为沉姓,同是小门小户出身,太女可是连一母同胞的晋王都要背后嘲笑的人儿,将来做了人主,最吃苦的并非晋王、夏家,而是家母这等青衫灰袍。”
沉念安一顿,骤然想到些什么,抬眼望向对面的男子,“在我看来,太女跟于家,晋王跟夏家,并无不同。”
“如果只有晋王,没有夏家呢?”沉怀南轻轻笑了一声。
沉念安眼皮一跳,不自觉重复:“只有晋王,没有夏家。”
“世上很快就要有一个新的望族,小人希望它能姓沉。”沉怀南食指沾酒,在桌面缓缓地颠倒着写下四个大字——成王败寇。
小舟忽得颠簸,酒盏倾斜,眼见要掉落。
沉念安面色不改地伸手将酒盏托住,推回桌面,继而道:“晋王殿下孝心可嘉。”
此时,另一边的夏文宣与寒川公子并不晓得自己撞上了沉念安与沉怀南的船,只因突如其来的颠簸双双拧眉。
寒川公子因独自前来,无人作陪,正与身为主人的夏文宣同坐一艘。公子们的关系与妻主密不可分,何况,于子崇未出阁前以才学闻名,夏文宣亦是以博闻强识闻名,同是世家子弟,难免相轻。
短暂停滞后,两艘船背对着朝相反方向驶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