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废物……一群废物!”
寒川公子来回踱步,终究忍不住呵斥出声。
他右手五指揪着左手的袖口,深吸几口冷气,却也压不住心口沸腾的怒火。
干不掉夏鸢便算了,反正还有后招准备着,可晋王突然带人冒出头算什么?这下他们如何收场!
“你不是自诩陇川左家出身,暗杀的功夫无人能敌吗?上次抓不住晋王底下的耗子,这回连手无缚鸡之力的文臣都杀不了!”寒川公子气极反笑,
戴面具的少年失了魂,只垂首把玩着他翠绿的小刀,心里默念着:师姐。
陆照月见了,于心不忍,几步走到少年身侧,握住他泛着凉意的手,“寒川,你莫要怪阿离……”
莫要怪他?呵,待到你我被晋王、吴王搞下台,看你还能不能说这种轻巧话,寒川公子咬牙,这番大逆不道的话险些破口而出。
忤逆妻主有失伦常,纵使万般不愿,他也得咽下这口气。
一条被捡来的狗而已,她还真上心了,寒川嗤笑。
见正君不做声,陆照月抚了抚鬓角的碎发,指腹擦过发髻上垂下的珍珠流苏,惹得叁四串长坠子一阵晃动。
“寒川你莫要担心,母皇总归会袒护我的……”她声调软,讲起话来比米糕都糯。“我乃太女,若非近臣在母皇面前嚼舌根,怎会有吴王、晋王的事。”
光知道女帝身旁的弄臣在嚼舌根,倒也不想想为什么嚼舌根,又是谁给的胆子让他们嚼舌根。寒江愈听愈气,冷笑一声,撇过脸去。
这时,寒川公子的贴身小侍快步走入,他冲在座几位行礼,而后对所服侍的主子道:“宰相来访。”
“宰相?”寒川一挑眉。
小侍走近两步,低声说一句:“是于大人。”
此时来访,还能有哪个于大人?自然是寒川公子的母亲,大楚宰相于雁璃。
寒川公子长吁一口气,心里什么滋味都有。
穿过长廊,夜风贴地吹。大氅下蟹青的裙裾随之摇曳,偶尔露出他绣纹繁复的锦靴,仿若风过水动,湖泊泛起层层涟漪。拐入偏殿,一拉门,屋内的烛火霎时荡漾开来。
于雁璃,时任中书令,大楚政坛至关重要的一环。
她第一眼瞧去不大显眼,矮且精瘦,背总佝偻着,又是溜肩,远不如尚书令夏鸢端正温雅。衣饰素净寡淡,发间金簪二叁,腰间悬着表明身份的金鱼袋。
寒川公子恭敬地给母亲行礼,而后对她对坐。
“天色已晚,圣上先睡下了,内官传话,说有什么事明儿解决。”于雁璃打头来了这么一句话。“想来明日便会传太女、晋王以及诸大臣入宫。”
她看着自己的长子,上身微微前倾,道一句:“太女可想好应对之策了?”
“哪有什么应对之策……太女心胸狭隘,毫无天子气概,成天想的不是读书论道,反而跟男人似的,流连床榻,胸无大志。”寒川公子抑制不住恼怒,握紧拳头。“儿子悔恨!”
“悔恨?”于雁璃轻笑一声,摇摇头。“不许给太女,还许给谁?庶出的吴王,还是不受宠的晋王?你与太女缔结婚约之时,晋王年仅十二,而吴王籍籍无名。有谁能想到那九霄公子手腕竟如此厉害。”
她说着,挑起眉,低声警告。“这番话,天知地知,你知我知。万万不可再说了。”
“儿子知晓。”
“不论何时都不能失了气派。”于雁璃慢悠悠地告诉他。“你走出去,代表的是我于家百年家业。你要是没了方寸,我们于家的面子往哪儿搁?贵人瞧不起你,就敢欺负你。下人瞧不起你,就不服你。”
她顿了顿,语重心长地说:“子崇,记住你的目标,别为无聊的事伤神。”
“儿子颇为忧心。”寒川公子长叹。“太女绝非明君。”
“我们图这个人做什么?”于雁璃莞尔一笑。“子崇,我等图的是皇太女……是皇太女啊。”
陆照月如何,于家不在乎,只要是皇太女就足够了。
百事不会又怎样,万事皆有执政大臣处理,她只要会做一个垂手治天下的皇帝便可。
寒川公子听及此,胸中积郁一下子散了个干净。
他清清楚楚地明白母亲这是打算在太女上台后,玩一出后宫干政、外戚弄权,可面对一言定千万人生死的偌大权利,谁也没法拒绝。
权利……在这皇城之中,没什么比权利更加重要。
回到殿内,侍奉的家奴禀告寒川公子,道太女在安抚小侍,想来安慰着安慰着,就该滚上锦塌。
他命人找来夭娘,意在嘱咐明日说辞。
夭娘年仅十五,是陆照月最疼宠的女侍。她与寒川正君因东市掀筚篥一事闹得极不愉快,陆照月顾忌正君颜面,对她明面上的疼宠少了些,可尽管如此,她依旧是太女最为重视的内官。
见到寒川公子,夭娘盈盈一拜。她面如芙蓉,头戴珠翠,连脚下踩着的宫鞋都是罕见的好货色,一看便晓得不是普通女婢。
“明日你与殿下一同前去面见圣上,”寒川公子道。“刺杀夏鸢的是贼心不死的突厥蛮子,原目标是圣上,凤凰灯也是他们蓄意捣毁……这点咬死不能松口。”
他顿了一下,接着说:“东西二市双双走水,你等先揪住西市不放。晋王上报时说乃流寇所为,我们不妨顺着她往下编造,京兆尹是吴王的人,西市流寇作乱,她逃不了责任。记好了,将陛下的注意力往西市的火引,把吴王给我拉下来!……这趟水,搅得越混越好。”
夭娘听闻,低眉顺眼地说了句:“公子……这说话容易,做事难。”
寒川冷冷一笑:“少在我跟前装模作样!你心里装着什么东西我不清楚?构陷污蔑,栽赃嫁祸,颠倒黑白,这么简单的事还用我教吗!”
说完,寒川公子呵斥道:“行了,快滚吧。”