这一句话太轻了,由于声频过低,并没有被助听器捕捉到。
计许如今带的助听器还是多年前,祖父向当地残联局帮他申请来的,没有专业医师帮忙验配,初带上时耳道里只能听见不绝不休的电流啸叫声,他已经忘记当年只有六岁的自己是花了多长的时间才适应了这种陌生又怪异的外部环境。
然而计许也因此错过了语言学习的黄金时期,他生来被弃,后又被远房的舅公养认作祖父,彼此相依为命。
童年由于发音不准、口齿不清被同学欺压霸凌的噩梦,一直到进入这所特殊学校后,才好了许多。
他习惯了和同样身有残缺的孩子们相处,所以当嘉允乍一出现在他的生活里时,那种迫人心神的自卑压抑便再度浮起。
计许能感觉到嘉允此时有一点不开心,但是他不知为何,也不知该如何宽慰。
木桩似的站在那,身型又高,将嘉允笼在一大片阴影里。
过了半晌,他从嘉允手里拿过汤匙,把碗捧起来。舀一勺糖水,晾了会儿,喂到嘉允唇边。
嘉允先是怔住,随后纤密浓长的睫毛扑闪了一下,扬起唇角笑开。
“做什么呀?”她娇声娇气道,“你不怀好意……”
可还是张嘴含住一小半汤匙,甜丝丝的蜜意在唇齿间荡开。
就这样喝了小半碗,她摇摇头,问计许:“干嘛给我煮这个呀?喝多了晚上要起来尿尿的。”
她娇滴滴的埋怨让计许放碗的手一顿,有些不知所措地撇开眼。
可目光所及之处,竟是屋内横悬的一根晾衣绳。上头挂着她今早穿着的黑色吊带,还有一条杏粉色的蕾丝内裤,布料轻薄得可怜。
顷刻间,连呼吸都不觉紊乱起来。空气在这一瞬静止,额角青筋难受控地突跳着。
以至于忘了将目光移开。
所以,他再一次受到了嘉允那连珠炮般的讥嘲。
“看什么看?要不要我拿下来好给你带回去慢慢看个够?……小小年纪不学好,色胚!”
计许被她骂得第一次有了反应,转目瞪着她。
不凶,但怨气颇深。
这可让嘉允抓到了把柄,腾一下从椅子上站起来,指着他斥问:“好啊,你现在长本事了,敢凶我了是不是?……”
怨气变成慌措,计许低下头,面颊上的热度扩到脖子根。
心里翻来覆去就这么一句:哎呀,她可真不讲理。
可又忍不住在被骂的同时,悄悄撩眼看她。
遇到嘉允之后,第一次有人和他说那么多的话,就像和一个普通人进行沟通那般。
也从来没有在嘉允看他的眼神里,察觉到任何悲悯的异样。
同情、谨慎,偶尔也夹杂着怜叹的惋惜。
这种眼神,计许遇过无数。
他的窘促、自卑往往就在这种眼神的打量下,变得无处可藏。
可嘉允没有。
只有嘉允没有。
外头雨势渐大,门外廊前有风刮过,窗面上蜿蜒的雨痕正如烟似雾般缭绕。
嘉允闹乏了就坐在床边,余光瞄到一样东西,拾起后捻在手里掂量把玩了会儿,抬起手一抛,被计许接住。
“你过来。”嘉允半倚在床头,展露出纤软有致的身段,她开口,嗓音里掺着浓甜的蜜脂:“喏,帮我涂上。”
那一双纤瘦雪嫩的足,踩在床沿边。
床帐掩去一半光线,少女姣艳的面容藏一半于晦暗之中。
计许懵顿着,走了过去。
她随手拍拍床边的位置,他跟着坐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