李振华抓着我散了架的肩膀脖子,还想把我弄起来,我骂说:“你他妈别动我。”浑身上下都是碎的,动一下不噼里啪啦往下散成渣子?但一点声音也发不出,全堵喉咙里,从张开的一道缝里漏出来点蚊子哼哼。
然后李振华又说了什么我一点儿没听见,他不再试着拉我起来了,转去和保安商量着打救护车或者通知校医院。旁边好像围了一圈人,在议论我,还有人在给保安和李振华出主意。真吵啊,我躺在地上,也不凉,就觉得身子很僵很硬,地也是。
什么都是乌七八糟的,嗡嗡嗯嗯的,直到我听见一声:“让让。”
岳嵩文真是什么时候都不着急,当然摔得可不是他。
我眼睛转了转,看见他在我身边蹲下来,他问我能听见我说话吗,我半天才说出一个能字,他说,哪里能动?我现在又能说话了,但说得很迟缓,岳嵩文跪在地上,俯下身来听我说了什么。我说我好像哪都动不了。他皱着眉,说你清醒一点等医生来,已经打过120了。我听他说让我清醒,反而觉得安心的发困,心里虽然害怕,但害怕也没什么用,该死就得死的。我最后看了一眼岳嵩文,把眼睛闭过去,本想歇一歇缓一缓,没想到就此失去了意识,耳边吵闹的声音还能听着,但听不清。模糊间能感受到颠簸,好像有人把我架起来放在个平坦的地方。一切都像做梦一样,但还不如我凌晨在秋山别墅做的清明梦有条理。
我以为我这样是要死了,结果醒来在校医院,医生告诉我我的胳膊断了,你的老师去开车了,他等等会带去市里面打个石膏。
我才发现我能讲话,还能讲的很利索,但关节跟生了十年锈似的,动都动不起来,我说医生,我不光摔胳膊了,还伤着别的地儿了吧,医生说你这是吓的,过会就好了。
我感觉有点没意思,也有点庆幸。
校医说的老师应该就是岳嵩文,我在床上扶着粗粗固定的右胳膊傻躺着,过一会岳嵩文来了,把我捞起来,“走吧。”
我恍惚着说:“老岳,我怎么这么命大,我还以为我要死了呢。”
岳嵩文“嗯”了一声,敷衍我胡言乱语,然后回身给校医打了招呼,把我带出校医院,他那辆宝来就在校医院门口停着。我觉得这小破车可亲极了,坐上那破破的座位,我感觉蛮安定的。
岳嵩文把车往市一院开,一面开一面打蓝牙电话,好像是联系那边的熟人,到了医院即刻就有人来迎我们,我照了片子,浑身上下还被人捏来摆去的问疼不疼。岳嵩文陪我在放射科,我躺在床上他站在一旁,过一会护士把照好的片子给医生,医生把我看明白了,让我去打石膏。
还真只胳膊有问题。
岳嵩文说:“在校医院检查过一次了,怕不准确才来的一院。”
还当着医生的面,他应该是岳嵩文的熟人,外科的副主任。刚刚岳嵩文带着我进来时他就在看了,眼神挺暧昧。我忙说:“谢谢老师。”
岳嵩文眯了眯眼睛,没说什么。
我打上石膏了,坐在外科科室外的铁椅子上仰头看老岳,老岳低着头打量我,我寻思和他说点什么,老岳先问了:“饿不饿?”
我真有点饿,刚刚吓得把力气都抽了出去,老岳说,走吧,先吃饭。
我不太想和他一起吃饭,吃完饭就又没完没了了,我说:“岳老师,你不是有约吗?”
岳嵩文看表,“晚了,赶不过去。”
我说:“唉,真是麻烦您了。那您身上有钱吗?”
岳嵩文说:“干什么?”
我说:“您借我点,我的包好像摔的时候丢教学楼了,现在身上一分钱也没有。”
岳嵩文说:“你的包在我车里。”
我说:“那太好了,我跟您去取车。您回去,我自己打车回学校。”
岳嵩文说:“不吃饭了?”
我说:“您帮我这么多,还误了您的约,我哪好意思吃您的饭。”
岳嵩文笑了,“你要觉得过意不去,饭你来请。”
我只能说:“啊。好吧。”
也许是我的不情愿太过明显,岳嵩文问:“不愿意吗?”
“愿意,愿意。”还想着又欠他一人情,要真能拿这饭抵了也好,就怕不是这么难得。说我也真不争气,怎么在别处倒了霉,最后还是落他手里。
岳嵩文抬手,拍了拍我的肩膀,然后手就没放下去,一直压着我进了车里。我对着车窗匆匆照了下我的影,我的胳膊蠢蠢的挂在脖子上,一点也不潇洒。刚刚在医院里我问医生多久能好,他说半个月看看情况吧。见我特不乐意听这个答案,还劝说我从栏杆上翻下来就摔个胳膊,算是万幸了。
我想想很是这个理,“万幸”“庆幸”之类词语是我最近使用频繁的心理活动。被金培元整了没得病,我庆幸;从岳嵩文手指缝里溜走,我侥幸;从楼梯上摔下来没什么大事,我万幸。我才知道我有做乐天派的潜质,可不是那个因为被哥哥性侵就抑郁的不成样子的小破孩了,越长越出息,也是幸。
岳嵩文带我去吃饭,给我点了个棒子骨汤看我喝完,揶揄我的意思。但汤挺好喝,我乖乖喝完了,岳嵩文问:“这幅样子,下午还去得成机场吗?”
他算是说中我的心事,我把自己搞成这个样子是实在不敢回去的,尤其是奶奶还家里等着我,我这样回家只会让她担心。
我说:“算了,养好再回去,反正我租的那房子暑假也收着钱。”
侍者来上了菜,岳嵩文持起筷子,夹了块芹菜,然后看我打石膏的胳膊,也许我形态着实凄惨,这块芹菜他转手塞我嘴里了。我有点受不了,把芹菜嚼了嚼咽下,下一块就接着来了。我抿着嘴躲开,岳嵩文把筷子放下,叫来侍者给我点了份煲仔饭。
我怕他刚刚因为我躲避就心里不快,我故意再挑这个话头,“老岳,你刚刚竟然喂我吃东西。”
岳嵩文睨着我,“怎么。”
我说:“也太恶心了。”
岳嵩文根本不是心里有芥蒂的样子,他一下子笑开了说我:“不识好歹。”
我当然知道自己是不识好歹,但面对岳嵩文我是不敢蒙他宠爱。刚刚那话让他接的往调情的路子上拐,我可不敢和他调情,只有我坠深渊。我没话找话说:“老岳,你多吃点。”
岳嵩文自然没理我,煲仔饭上来,带着个勺子,他把桌上盘子里的菜每样往我空空的盘子里夹了些,然后亲手把勺子递给了我。
我接过勺子,拿左手开吃,等我吃完了,他起身结完账把我带出去。让我想掏钱付款的手愣在半空。这人情还是欠下了。
车子往学校开。岳嵩文没问过我住哪栋就把车子停住,也正好是我住的那单元。我下车前岳嵩文叫住我,“上去收拾收拾,这几天去我那里。”
我说:“这就算了吧。”
“不想去?”
“嗯。”我说:“老岳,这太麻烦你了。”我把胳膊给他看,“我这样就是个残废,今天你就够意思的了,带我看医生还带我吃饭。”我凑过去亲了老岳右脸一下,亲完了还觉得挺不好意思,“好啦,老岳,我上去啦。”
岳嵩文说:“你啊。”他说:“养你个废物不多,我在这等着你。”
我还想推拒,岳嵩文点了点方向盘,“快。”
后来我才知道我就算断了胳膊,在他那也当不是废物。岳嵩文还是把我用了。且看他的聪明劲,我就算再断条腿,他也是有办法将我使用得很好的。
我上楼去。今天本就打算走的,行李就放在玄关,门窗也都提前关上了,伤得这条胳膊也没多累事,单手把拉杆箱弄进电梯里,一会就到了一楼。电梯口距离门还有段距离,好在是斜坡不是楼梯,同样的一只手也可以。岳嵩文对我并不纵容,等我走到车前了才下车,打开后备箱把我的行李放进去。岳嵩文放行李的时候肩膀处的衬衫收紧了,勒出个轮廓来,挺有男人味的。我咽了下,岳嵩文关上后备箱,绕过车尾回到车里。
我也进去,岳嵩文没再说话,车子一路开往他住的小区。