老岳坐在书房里喝茶。
我一步步走近,他慢慢地抬起头,说了句:“回来了?”
我看着他,还是这样一张平静的脸,老岳他好像什么也没发生一样作平常待我,我问他:“你给金培元说把我送给他玩几天是吗?”
岳嵩文低头看茶叶,在透明的玻璃杯里,茶叶缓慢舒展,显然是刚泡不久。岳嵩文喝茶并没有太多讲究,茶好一些,在哪里泡怎么泡,都是一样的。中年人都挺爱喝茶的,我爸也爱喝,他喝的特讲究,还特爱拿茶道和人吹臭牛逼,我特别烦他这点,老岳没有过,这方面我喜欢老岳。
“他给你的那张名片是假的,”岳嵩文说:“我上次也告诉你他是做什么的。你要是有心,就知道他能帮你多少。”
他一下子把错处推我这了,我说你真高看我,我没你说的那么聪明。
“你有。”老岳说。
我跟他说不通道理了,我说:“金培元还让我接着陪他几个月,你也同意?”
“如果你想,你就去,我不干涉你。”岳嵩文把茶杯口对着他,茶水很烫,立刻扑了层水雾在他眼镜片上,他摘了眼镜,然后他那双深而长,瞳色微浅的眼就看过来了,他真镇定,而我听了
他这种理所当然的回答,一口气提在喉咙里噎住,鼻子嗓子又酸又堵,眼睛也起了反应,涩地要用些液体润滑。
这个老混蛋,我才没跟金培元勾勾搭搭,我和他根本才见过一次面!
我好像揍他,想骂他,还想把他手里茶叶水举起来兜头浇他满脸满身,让他被烫的哇哇大叫丧失冷静,还想连着他的椅子把他扔出窗外去,我想了一堆事,手放在两边一直蠢蠢欲动,最后握成个拳头,想也都是白想,我就是个纸老虎,跟老岳在这理论也没理论出什么,看他那态度也没把我当回事。
“又哭了?”岳嵩文皱起了眉,他说我才发觉,我还真是没出息,一哭不更显得没理了。岳嵩文特别不理解似的,“程霜,你哭什么?”
我哭什么?他倒把我问住了,岳嵩文那表情混像电视剧里遇到老婆胡搅蛮缠的丈夫,早在心里打算跟她离婚那种,我说你是觉得都跟你没关系是吧?岳嵩文光把眉头皱住,看了看门那里,我声音特别大,他嫌我吵,嫌我闹,还懒得对付我。
我被不喜欢的人上了,回来还要看他这一副样子。如果不是他生气,我也不会去联系金培元。
我骂了他一句,问候他妈那种,然后说:“你爱找谁找谁吧,我真伺候不了你了。”说完摔了门,奔去卧室掏衣柜,把我的衣服一件一件从衣挂上扯下来,我是没那耐心好好把衣服挂起来的,都是老岳收拾的,这么说这几天住这还真委屈他了,我生活习惯这么差,他这么爱干净,当然在心里烦死我了。这时候老岳慢慢出现在门口,他已经戴上了眼镜,表情变作有些无奈的样子,但声音已经冷了,“你这是要走?”
我没说话,从储藏间拖出我蒙了薄灰的行李箱。
岳嵩文在门口站了一会,竟然离开了。他算个男人么,孬种!
一直到我拖着行李出了岳嵩文的家门,我都没再见到他。空空的屋子跟没人在一样,我坐上出租车,在兜里找零钱,找到岳嵩文家门的钥匙,硬硬的冰凉凉的,我想把它扔出去,但攥在手里没有动,就这么握了一会,又把它放回兜里。
我真不想放过他。
出租车停在学校大门口,我站在了大门口,觉得茫茫然的。
宿舍是不能回了,也不能住去王艺弘家,拖着箱子在学院路晃了半天,最终找了一个宾馆住进去。
没待我收拾完行李,手机猛响,我心说肯定不是岳嵩文那老东西回过味了,他这人多牛逼啊,还觉得是我的错呢怎么能给我打电话,拿过开看果真不是他,又觉得难受。电话是李振华打的,他问我在哪,我不想理他,李振华说,我在学院路看见你了,你住酒店干吗?告诉我房间号,省得他去问。他总能问到。
过一会他进门,环视着说你有事吗,住这干吗啊,不住岳老师家吗?回头一屁股坐床边上摸着鼻子说:“岳老师不好伺候吧。”他可真能讲风凉话,我说你有事说事没事滚蛋。
李振华变出一张纸,这时候他不是玩笑的脸色了,那张纸被他轻轻放在床单上,我问那什么?他说:“你看看呗。”我拿起了来,是张某珠宝店提货的单据。
我问他什么意思,他说:“我舅舅让我给你的。”他又笑起来:“我舅在追你啊?”显然他也是开个玩笑而已,要他知道了我和金培元上床的事不会这个反应,也不会替金培元跑这一趟。他是还以为是岳嵩文的关系,金培元拜托我什么事。他还接着贫:“你可得坚定点,你要和我舅凑一块了,下次见面我都不知道该叫你什么。”
“叫我爹呗,这你可叫不错。”
李振华后倾身体,反手撑在床单上,应这个笑话的景咯咯的笑,笑完了他说:“他约你你别跟放我鸽子似的不理。我舅舅跟岳嵩文一类人,都爱装文明,其实都不好惹。尤其我舅舅,他可不因为你一学生就给你留情面。”
“你们可真高看我,我就一挨操的,我有什么能耐?”看见那张珠宝票据,我只能想到这是金培元给我的嫖资,我恨不得撕了烧了,李振华还在这无知无觉地跟我打诨,我心里连他都恨上了,他之后说:“你就去呗,当给我个面子。”我说你什么面子?李振华扶着我的肩膀,说:“拜托你啦。”说得挺轻快的,他有两个面,一个是我喜欢的那种像小王子一样无忧无虑活泼可爱的那面,一个是油嘴滑舌鸡贼又势利那面,他一展示第一个面,我就接着喜欢他了。
他又是金培元的外甥。
最后我也没给他好脸,他来学院路就是跟人吃饭跟人玩的,可能本来要去学校找我给我这张票据,今天下午好像整个年级都有课,因为上午全空出来了,李振华送完东西就走了,我躺在床上什么也不想干,电视里吵吵嚷嚷着地播着家庭调解节目,两拨人对坐着互相指责,女的说男的错,男的说你不懂我,再加上两方长辈和唯恐天下不乱的主持人,真是出热闹大戏。空调呜呜运作,我感到冷,慢慢躺倒,拥住了身下的被子,将自己包裹成一个团儿。
就这么睡过去,再醒来时是傍晚。早上没有吃东西,中午也没有,现在才感觉饿。翻了外卖单没有什么想吃的。真想在床上睡去,睡到不知今夕何年那样,但我又得吃饭。
徒步去了最近的一家大型超市,买了最大罐的麦片,一箱牛奶,一箱酸奶,和五六袋水果。买东西时我是头晕眼花的,等结了帐将东西用购物袋装起来后,我才发现这么些东西我根本掂不走,还不如刚刚点个超市外卖。
勉强把它们挪出了超市门,到停车场中间的草坪我实在走不动了,坐在水泥台子上呆了一会,想重新又真觉得累,朝塑料袋伸过去的手最后掏了一盒酸奶扎开喝。
真是逃避可耻但有用,我连盒掉两盒,心里舒服多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