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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六十九章 宫中禁地

不消一刻钟,掉漆陈旧的苑门从里面被人打开,一道白衣飘飘的影缓步走出。

白沐莞以轻功飞到房檐上,发现屋顶瓦片破损潮湿,风吹晒年久失修,外观破败也属正常。俯视下方,眼见一个薄纱遮面的白衣女人冲着萧太后张口,笑容狰狞冰凉如霜:“除夕之夜太后你不在妙音受人尊崇拜见,怎么又来廖无人烟的北苑阁?”

闻言萧太后仰天长笑,笑声中藏不住凄然:“哀家说过每年除夕都会来瞅一眼你的丑态,让你睁大双眼看清楚哀家容光焕发,而你只配生不如死。”

寒风凛冽吹卷起她蒙面的蓝纱,瞬间露出一张让人惊骇的面孔,不谈她苍老色衰,只说右脸腐烂似的伤口就让人作呕。一双空洞的眼睛布满血丝瞪得老大,紧接着凄厉悲哀的女音划破夜空:“萧氏,这几十年你也不好过!我虽被你囚于此,但我一定会活得比你长,我要活得比你们萧家所有人都长久!”

罗嬷嬷出言呵斥:“放肆,竟敢对太后娘娘无礼!”

“你如同鬼魅般苟且偷生,在外人眼中你早已灰飞烟灭。哀家让你生不如死,让你夜夜想起你惨死的儿子。”说到这儿萧太后垂下凤眸,面色平静道,“恐怕你忘记了,下旨绞杀贺王之人是先帝,而非哀家。你切莫恨错人。”

“你这个毒妇,老天爷无眼竟然还不收你下修罗地狱!你设计蛊惑先帝,存心害死我的鹤儿,还毁掉我的容貌,我做鬼也不会放过你!”她叫声凄凉冲破天际,刚准备伸手朝萧太后抓去,下一刻已经被罗嬷嬷一掌打在地上。

白沐莞看得心惊跳,想不到罗嬷嬷竟然会武。轻松一掌能将人打得咯血,着实功夫了得。

白衣女子的面纱彻底掉落,嘴角残留刺目的血迹让她更加狼狈不堪,容貌尽毁的右脸丝毫想象不出她年轻时美丽的模样。

萧太后抿起上扬的嘴角,眼神尤为狠辣,相反口吻很是悠然:“容妃,你切莫再胡言乱语攀咬哀家,否则哀家命人喂你喝盏散。”

散为一种宫中特制的毒药,服下后人恍如浮在半空中,四肢不停抽搐,说不清楚话,形同疯癫十分。如无解药,持续被摧残折磨整整十二个生辰后痛苦惊厥死亡。

听见这个并不陌生的名字,匍匐在地上的白衣女人放声大笑起来,这阵笑声仿佛可以撕裂苍穹,让人背后发寒。萧太后眸光冷冷相对并不打断她的狂笑,一直等到她精疲力尽终于笑不动才停止:“时至今你的手段还只是散么?当年你派人在我饭菜中下了一剂散,再加上你巧言令色,先帝才信以为真当我疯了,狠心将我弃之不顾……”

黑夜中无人看清萧太后眼底那抹妒意,只见她浓浓的嘲讽:“容妃,活了大半辈子想不到你还真是糊涂到死。难道你还以为先帝是真心待你吗?哀家觉得你可怜又可悲。”

究竟谁可怜又可悲?

三十年来这番话萧太后夜对自己重复,仍然欺骗不了腔中颤抖的心脏。眼前容颜尽毁,憔悴丑陋的“疯妇”,三十年前曾是巧笑倩兮的绝代佳丽,可惜她亲手摧毁了眼前人所有的美好。每每想至此,萧太后才能勉强平复心中永远挥之不去的恼羞,甚至是不愿承认的嫉恨。

“我记得你承认过云妃是被你亲手所杀,倘若当今陛下知晓你杀了他的生母,不知道你的尊荣地位会不会旦夕之间倾覆?”说罢,白衣女子浑浊的眼眸流露出强烈的怨怼和不甘。此刻她已经尽全力撑起孱弱的体,勉勉强强坐在地上,如同风中之烛。

萧太后扬起唇角,淡然说:“哀家敢亲口承认,自然不会畏惧。当初你和云妃同姐妹,虽然她离世多年,她的儿子却是天玺朝青史留名的帝王,而你的儿子连皇家族谱都入不了。”

是啊,天知道她这辈子最恨之人便是眼前鬼魅不如的容妃。这个女人硬生生抢去先帝对她所有的,甚至动过改立她儿子为储君的念头。

想当年萧太后嫡亲的皇子夭折,御医轮番确诊她再难有孕,作为中宫皇后她不能膝下无子,她最在乎的尊荣权势不容半点差池。于是,她不得已决定过继庶出皇子。至于为何选定皇五子宇文昊天,自然也有一番缘故。

先帝在位时,皇次子生母容妃和皇五子生母云妃同年入宫,她们交往莫逆,深宫漫漫互相扶持。其中容妃是善解人意的绝色佳人,巧笑嫣然通晓诗文,入宫前便痴心倾慕先帝,先帝待她的感逐渐与众不同,以至于后来让萧太后起了杀心。至于婉约大方的云妃,便是当今天子的生母,当年也颇为得宠,关键是她聪明伶俐的儿子很讨先帝欢心。当然宇文昊天只是讨先帝欢心而已,无法和容妃所生的皇次子宇文昊鹤相提并论。

直到今仔细回忆起宇文昊鹤,连萧太后如此精明狠绝之人都忍不住唏嘘他的仁义才德。诸位皇子中先帝尤其偏宇文昊鹤,碍于储君立嫡的祖制,先帝册封年仅十六岁的宇文昊鹤为“贺王”,这份荣宠昭示他的地位却也惹来杀之祸。

同年萧太后丧子痛不生,那是她和先帝夫妻一场的结晶,更是先帝的嫡长子。可惜他们的孩子出殡之,先帝却留在容妃宫中陪伴她过生辰。痛恨难忍,这完全中伤了从小自傲尊贵的萧太后,她眼中再也容不得贺王mǔ_zǐ……

周密计划四年,萧太后联手当时天玺朝在任丞相汤金翼暗中勾结与西京相邻交界的敌国大将,敌国铁骑暴虐屠杀边境百万子民,西京顿时岌岌可危。与此同时世袭衡国公萧武搜集所谓贺王通叛国意谋逆的种种铁证,金銮上面呈先帝,贺王被冤得百口莫辩,叛乱平息当先帝含泪绞杀贺王,接着容妃一夜间“疯了”……

作为这一切始作俑者的萧太后心中五味杂陈,下令囚容妃,不许她死也不准她活。绞尽脑汁折磨她十数年,若非容妃心中冤屈不甘死死硬撑到现在,换作旁人早就死去数百回。

“萧氏,你毒如蛇蝎,我诅咒你不得善终!当年你嫉妒我的恩宠,你大可以下手杀我,为何要算计无辜仁慈的鹤儿,他从小便尊重戴你这个嫡母……你不仅让先帝亲自下令杀他,还让他连死后也是天玺朝的罪人……你可恶至极,你禽兽不如……”尖锐的嘶吼声似乎能穿透整个皇宫,可惜北苑阁是宫中地,方圆十里无人敢来,纵然她喊得再撕心裂肺也不会引起任何人注意。

“张曦月,你给哀家记清楚,贺王生来就是天玺朝的罪人,他本不该存活于世。”萧太后喊出容妃的闺名,上前两步伸手猛然卡住她的脖子,素端庄高贵母仪天下的太后娘娘,此刻显露的神如同魔鬼般可怖。

宇文昊鹤只比萧太后的嫡长子小四个月,容妃最初得幸于先帝时,恰是萧太后有孕不便侍寝的时候。在她怀孕生子之前,先帝所有的妃嫔皆不敢有孕,即使不小心怀了也会自行悄然堕胎,生怕被萧太后知晓惹祸上。唯独容妃敢,敢几乎跟她这个皇后一起有孕,在那时她便已然恨透了容妃,可惜对方浑然不知。

宇文昊鹤能平安长大成人,亏得先帝的偏庇佑,简直突破萧太后心中隐忍的极限。她表面上是怀宽大慈善的嫡母,虽然精明于后宫前朝,对待皇子们也算亲厚。但是她无法接受亲生儿子平庸无能碌碌无为的事实,她甚至假想过即使她的儿子不病死,先帝最终也会将皇位传给皇次子宇文昊鹤。

收拢繁杂的思绪,萧太后突然松开手,居高临下地俯视倒在地上拼命大口喘气的女人,冷声说:“云妃其实是沾了你的光,哀家愿意扶持她的儿子登基,那是为了让你更加痛苦。”

是啊,时过境迁往昔好姐妹的儿子成为一国之君,而她的儿子却被绞杀丢弃于乱葬岗,连块正经排位也没有。一个天,一个地,这番落差就足以折磨人一辈子。

“哀家该走了,明年再来看你。但愿你明年还有气。”说罢,萧太后扶着罗嬷嬷的手背,转大步离去。

在萧太后踏出北苑阁大门的瞬间,趴在屋檐上窥视的白沐莞清晰听见两道不同音色的笑声响起,一个出自苑内,一个来自苑外。只不过笑声同样凄厉可怕,同样难掩无奈怨恨,同样令人毛骨悚然。

这就是后宫女子的命运?

白沐莞不暗自喟叹,一个看似是赢家尊荣显贵,一个被囚于宫中一方地三十年。其实她们两个都是输者,都是输得彻彻底底的可怜女人。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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