三皇子宇文景闻言离席,拱手作揖,神采飞扬:“这几年西京已然太平安定。漠北虽然对弈北陵国多年,但有战神白大将军坐镇边关,这些年敌国从没讨过好。依照儿臣之见漠北也会迟早太平,父皇在京城大可以安心。”
宇文昊天点头示意两人坐下,而后轻声感慨道:“但愿你们所说都能实现,那样朕才能真正踏实,高枕无忧。”
随着一道轻灵动听的少女嗓音划破沉寂,红衣明艳的白沐莞突然离席走至大中央,先福行了礼数才开口:“启禀陛下,方才太子下和三皇子下皆提起漠北战事纷争,臣女今有一言进谏望陛下采纳。”
众目睽睽之下,在座之人皆是皇亲国戚,无论年龄大小皆不敢如此大胆行径。要知道今夜除夕算是帝后家宴,素来不谈国政,何况准备谏言之人居然是个年轻少女。
在众人诧异的注视下,她直腰杆,脸上笑容似有若无。唯独早知内的宇文晔眼底蕴含笑意,盯着她目不转睛。
宇文昊天眉心一动,有了兴趣:“说来听听。”
白沐莞并未开门见山,而是先跪地解释:“陛下圣贤隆恩感念家父领兵血战多年,破例御笔亲封臣女为四品将军,然而臣女自知是女流之辈不能每入朝听政,平常又无传召入宫,因此只能斗胆借除夕宴的机会向陛下进言,还望陛下体谅恕罪。”
伴随席间众人窃窃私语,皇帝倒是不介意地笑了笑:“无碍,你为四品朝廷命官自然有进谏的权利。”
白沐莞起谢了恩,整理一番思绪才有条不紊张口:“臣女回京以前随父母久居漠北,算是同军中将士朝夕相处。臣女发现军中不缺乏英勇杀敌的士兵,他们于前线战场上出生入死所向披靡。有些人马革裹尸,有些人明明立下大功却没能得到应有的封赏。陛下,我朝历代荫封武将世家子弟,然而真正为陛下为朝廷为百姓奋不顾,立下汗马功劳的将士常常因为出贫寒,拼杀一生都没有出将入相的机会。臣女斗胆为他们忿忿不平!”
白沐莞言至此,席间已有不少人替她捏把汗。尽管她说得不无道理,可是每个人本就注定命格不同,有的人会投胎生来就是凤子龙孙,譬如在座诸人,有的人却是命数不佳。她这番话没有太大意义,相反还会得罪许多权贵。
少女杏眸流转,她很平静,无视周围人不屑、轻蔑、怜悯……继而从容不迫往下说:“臣女恳请陛下体恤军中将士不易,真正做到奖赏分明英雄不论出。若有英勇善战立下战功的寒门将士一样嘉奖官爵,甚至让他们封妻荫子。同时往后每年武举制度也应该有所改革,考官不宜将家世放在首位,而是论真功夫真本事,对待寒门子弟要一视同仁,广招能人异士为陛下上阵杀敌。如此才能振奋边关将士,早平定漠北战乱四海生平。”
她说罢,大顿时恢复沉寂,一下子安静得出奇。除了宇文晔和宇文景向她投去赞许的目光,旁人皆是替她冷汗直冒。女子公然议政本就惊世骇俗,白沐莞言谈之中分明在批判指责皇帝没有一视同仁,未曾顾及寒门士兵的疏忽。
谁料到宇文昊天非但没有恼怒,反而唇畔露出一抹欣赏的笑容,微微笑道:“你父亲不仅是天玺朝的战神,国之栋梁,他更是教女有方。白家虽无儿郎,有你却不逊色于任何男子!你方才句句言之有理,朕心甚慰,竟然后悔往没准你入朝听政。罢了,年后朕临朝之际,你不得缺席。”
皇帝此言一出,难免震惊在座众人,就连金銮凤椅上安坐的仝皇后也微变脸色,心底隐痛不甘。没人比她更清楚,宇文昊天之所以如此赏识白沐莞,尤是因为她言谈举止流露的自信飞扬神似已逝的辰贵妃。她们同样喜着一袭红衣,同样善于侃侃而谈,同样能不顾世俗礼法上阵搏杀敌军,同样志在四方不屑安于闺阁。
可笑她贵为皇后,虽一直被人称赞是贤后,如同世人眼中帝后夫妻恩,是普天之下所有夫妻的楷模。无人知道这么多年来午夜梦回她独守冰冷凤榻,心痛如绞。宇文昊天敬她、尊她,唯独不她。即便如今方柔离世,他心底始终还是方柔,无人能替代。作为女人得不到夫婿的,她贵为皇后又如何?照样不幸……
此刻白沐莞不掩饰喜悦,磕头拱手行国礼:“臣女多谢陛下恩典,陛下万岁万岁万万岁!”
“快平。”
见她说话毫不莽撞,行事作风礼数周全,宇文昊天心中颇为满意。又见白沐莞立于大中央红衣飞扬,犹如明珠璀璨,不再度忆起辰贵妃少时的姿容风华。分明这个少女才堪配太子!他甚至后悔当时不该答应皇后让太子迎娶什么太傅之女。想至此,宇文昊天龙目斜睥女眷席间优雅温良的太子妃叶诗莹,又看向光华四的白沐莞,暗叹太子妃固然美若天仙,可惜缺少后凤仪天下的气魄。
“你和你父亲倒是生得肖似。”宇文昊天的眼神中流露慈笑意,平易近人如同寻常长辈,“朕今看见你,不由自主想起你父亲当年。他那时年未弱冠,大敌压境朝中唯有尚未扬名四海的白展毅主动向朕请缨。金銮上他英姿勃发,辞色锋利,这些年朕记忆犹新。这转眼功夫,白展毅的女儿都长这么大了!”
白展毅年未弱冠请缨出战那一年,宇文昊天刚继位不久,天下狼烟四起,少年天子惜将才如命。如今时光荏苒,白展毅生女肖父,即便膝下无子也不遗憾。
闻言白沐莞恭敬接话:“家父能为国效力,为陛下的江山上阵杀敌,他是臣女心中的英雄。陛下,家父并非出自名门贵族,若非当年凌老将军赏识提携,恐怕他也无出头之。”
这个慧黠的少女,又不动声色把话题引回方才进谏所说。白沐莞心知皇帝对待他父亲不无欣赏,单说白展毅为天玺朝边关太平镇守漠北十多年,这份苦劳功劳也足以换来皇帝的另眼相看。
果然宇文昊天眯起龙目,暗自笑叹她的聪慧,又故意试探问:“太子,小白将军所说,你觉得如何?”
宇文晔抿唇沉默半刻,敛眉正色回答:“回父皇,儿臣认为她言之有理。寒门子弟同样是父皇您的子民,他们甘愿为父皇出生入死,若立战功理应得到褒奖,封侯拜相也无可厚非。”
道理还是这个道理,从他口中讲出分量自又不同。
“待年节过后朕便颁旨,从今以后从军期间立下战功者按功劳大小由主将上奏,朕不再论出门第高低贵jiàn),一视同仁赏罚分明。”宇文昊天垂眸抚了抚手掌,舒展浓眉,“至于改革武举制度就交由太子主导,兵部吏部协助。”
宇文晔和白沐莞不相视一笑,一齐应声遵旨。
天子一言,驷马难追。无论在座皇亲贵胄心里如何恼恨不甘,此事总归定下。边关将士的斗志需要激励,此举利国利民,天子也不愿眼见纨绔子弟无功受禄,今夜有她谏言,他理当顺水推舟。
这时候,数年不参政的盛亲王不疾不徐道:“启奏皇兄,臣弟以为白沐莞小小年纪有如此远见卓识实属不易。自古推恩及母,她的母亲李氏也应受嘉奖。”
众人暗自惊诧,看来连盛亲王也很是赏识白沐莞,竟然为她母亲开口求恩典。一时间,席间从窃窃私语逐渐演变成略显嘈杂的吵嚷交谈声。
“皇弟所言极是。”宇文昊天沉吟思索才开口,下面顿时恢复安静,只等待高座上的帝王如何发话,“朕封你母亲李氏为一品诰命夫人,再加封你父亲白展毅为勇义侯。”
白沐莞瞠目,替父母谢恩的同时,这份突如其来的恩典着实令她猝不及防。转念一想又恍然明白,她父亲白展毅虽是一代战神功勋显赫,奈何资历尚浅,白家在世人眼中最多只是新贵。皇帝今准奏她所谏之言,自然要拿她父亲开先例,以表往后给予寒门将士封赏的决心,同时又能震慑在座的皇亲宗室。
看来这步棋她走对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