客心自有绪,对此空复愁。[2]
小短手攀上石壁,浸水多时微微起皱。秦采女托着宇文复后腰,几次叁番推不上去,便放开另一只平稳身形的手,两手合力一推,总算将人送上岸,她却受反推之力压入池水,咕嘟嘟灌了几大口。
“姨娘,姨娘……”宇文复抓紧秦采女手臂,“上来,你上来。”
秦采女周身使不上劲,颤巍巍抱了一块石头,只想哄宇文复尽快离开:“我们到了,你去前头敲门,有人给你糖吃。”
宇文复不肯松手:“我不要糖,你上来。”
“复儿不听话么?”
他不答话,死死拽着秦采女肘弯,小脸皱成一团,眉毛都在用力,可惜是叁岁小孩的手劲,秦采女纹丝未动。
“复儿,”秦采女佯装生怒,“你玩了一晚上,偏不许姨娘玩儿?”
宇文复一愣。
秦采女道:“你去拿我俩的糖,慢了该有人抢了,我在这儿玩一玩,过会儿再去寻你。”
眼看宇文复仍不肯走,秦采女又道:“我的糖若是被人抢走,以后姨娘都不要跟复儿玩了。”
“那……”宇文复不情不愿,“那你快点过来。”
他年纪尚小,不知她苍白的唇色,不知瑟瑟发抖的身子,也不知满面水痕滑落的泪滴,只见她笑了笑:“复儿,你亲亲姨娘好不好?”
小人儿乖乖吻上脸颊。
“你一定要快点过来。”宇文复摇摇摆摆走几步,不放心,又回转身补一句。
秦采女顶着最后一口气点头。
昭阳殿,昭阳殿。
恍惚记起第一回听说昭阳殿,是落脚客栈来了位宫里的嬷嬷,嬷嬷道平西侯府讼事不难了结,递来一张参选秀女的画押单子。
好似冥冥天意,有始有终。
郁娘睡得浅,才敲了叁声便披衣下床,门前一个小太监,怀里小娃娃浑身湿透。
“五皇子?”郁娘睡意全消。
噗通噗通。
手臂一前一后掉落,湖水寒凉,漫过胸口,肩颈,整个身子缓缓下沉。
“她是他的心上人,我们是皇帝的嫔妃。”
雪夜共枕夜话,陆婕妤问了“你说她是什么样的人”,秦采女许久答不上来。
陆婕妤紧接着道:“何为嫔妃?是母家姓氏领着位份,或许再添一个封号。宫宴小聚,你道一句陆婕妤,我道一句秦采女,总不会称闺名,文书典册亦如此。自踏入宫门至百年之后,是婕妤陆氏,采女秦氏,是一众没有名字也不必要名字的女人。”
春水泡影晶莹,争先恐后涌上水面,波纹潋滟,仿佛倒悬天地的一场霜雪。
“陆姐姐,还不知你大名唤什么。”
“陆蕴,蕴藉的蕴。”
“可有什么来历?”
陆婕妤笑道:“娘亲怀我那一年,阿爹在私学做教书先生,某日正学《诗》,念到‘我心蕴结兮’,有人报信我娘出了大事,不曾交代原委,吓得我爹丢了书跑回家来,才知是阿娘有了我。”[3]
秦采女掌不住咯咯笑开。
“圆圆呢?你闺名是何出处?”
——秦苏圆。
“我爹肚子没几两墨水,取了名字也俗得很,不如姐姐雅致,只是我很喜欢。”秦采女道,“我爹姓秦,我娘姓苏,他们希望我一生圆圆满满。”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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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1]摘自南朝梁何逊《春夕早泊和刘谘议落日望水诗》。
[2]见[1]。
[3]我心蕴结兮:出自《诗经·桧风·素冠》。