因着谢知方的病情,原定的行程一再延捱。
正月二十,谢韬又一次使人送信来催,谢知真终于决定动身归家。
宋太夫人大哭了一场,见外孙女去意已决,便命宋敬亲自护送她们回去,又往船上装了几十箱特产土物、首饰布匹、珍奇古玩,直到再也塞不进去,方才罢休。
出乎意料的是,这一次,谢知方竟然拒绝同行。
“我在这边新看了几家铺子,还没谈好价格,另外,太子殿下来信吩咐我帮他办两件小事,也得花几天时间。”他距离谢知真足有两步之远,撒谎撒得面不改色,“姐姐随大舅舅先行,待我忙完了手里的事,骑快马走陆路和你们会合。”
太子殿下并未吩咐他做甚么事,他却打算借此机会建立庞大的情报网,往后叁龙夺嫡之时,说不定能派上大用场。
当然,这样的计划并非几日所能完善,他之所以借此推脱,不过是害怕和姐姐继续朝夕相处,控制不住自己罢了。
姐姐将满十五,是个大姑娘了,婚事也迫在眉睫,耽误不得。
他打定主意,待回到长安之后,立刻派人手出去细细查探各家公子,寻到合适的人选之后,便将姐姐风光大嫁,好亲手斩断内心妄念。
谢知真不疑有他,柔声叮嘱了几句,在丫鬟们的簇拥中登上船梯。
一路往北行了四五十里地,明月高悬,疏星淡远,周围的人声渐渐静了下来。
谢知真迷迷糊糊地睁开眼睛,一双美目氤氲朦胧。
方才,她梦见了弟弟小时候。
男童白白胖胖的,一双小手跟藕节也似,流着口水要她抱。
她微微笑着,弯下腰抱他,却抱了个空,抬起头看见长大后的弟弟站在不远处,眼神复杂地盯了她一会儿,扭头便走。
谢知真觉得心慌,再也睡不着,坐起身恍惚了一会儿,穿好外衫,披着狐裘,缓步走到甲板上。
客船正经过一个小型码头,夜深人静,岸上的人不多,伙计往来搬运货物,商人讨价还价,一串红灯笼在寒风中飘摇,火光明明暗暗。
她在船尾站立片刻,正打算回房,忽然听见岸上浓黑的深夜里传来喊杀之声。
一个黑衣人身形迅捷地从远方奔来,在闪烁的火把和雪亮的刀锋追赶中,纵身投入冰冷的河水。
“跳下去了,快追!”领头的中年男人衣着整洁,像是有头有脸的管事之流。
“这么冷的天,跳下去肯定被冻死,再说,他还受了那么重的伤……”身后的手下们明显不肯以命犯险,犹犹豫豫地劝说着。
“你懂个屁!要是他把那事捅到上面,大人和咱们都得一起完蛋!”中年男人闻言大怒,一脚一个,踢了好几个人下水,又命人去找船只。
谢知真直觉这些人不是什么善与之辈,早在他们接近时,便躲在了船舷后面,直到客船渐行渐远,这才小心翼翼地站起身。
“哗啦”一声,被众人追杀的黑衣人神不知鬼不觉地抓着船尾垂下去的绳子爬了上来,跌在谢知真面前。
她吓了一跳,后退两步,正打算喊人,却见那男人捂着不停流血的右腰痛苦地翻了个身,强挣着坐起,扯下蒙面的布巾。
一张俊美到了极点的面孔暴露在她眼前,深邃的眉目带着几分不辨男女的阴柔,高鼻薄唇,鬓若刀裁。
“姑娘莫怕,我不是歹人……”他忍疼说着,声音低沉悦耳,自女子的裙裾往上看,借着清冷的月光辨清她的长相时,银灰色的瞳孔忽然凝固。