被千娇万宠长大的人,骨血里淌着尊容娴雅,说是要回浮图塔去,却一身素衣,颇有种慷慨就义的凛然气度。梁同姝坐得笔直,像一只骄傲的孔雀。
反观梁鸢,因为被午觉被打扰,所以神色恹恹的。没骨头的赖皮蛇半窝在圈椅里,身子软绵绵,素日里惯会勾人的眼半眯着,再浓密的睫羽一掩,看不出神情。
两杯香茗摆在中间,却没有人伸手去拿。
良久,梁同姝开口道:“小鸢。我要回去了。”
梁鸢淡淡点头:“好走不送。”
王姬却没有动,而是继续问:“你……和不和我一起走?”
梁鸢这才因为惊讶睁大了眼睛:“和你?去浮图塔?我失心疯了不成!”她冷笑,“富贵时不见你来找我,要去受难了,到时时刻刻念着我。我哪里敢当!”
梁同姝看见她起身时牵动了领口,露出薄衫下斑驳的红痕,心中忽然一阵钝痛,紧接着就掀起了滔天酸浪。
从前在禁宫中,她是父亲的掌上明珠,是丹阳城中最娇贵的那朵花,是所有人都可望不可即的存在。她梁鸢论出身、论相貌、论才学品行,样样都不如自己,是禁庭中卑微、又不起眼的一粒沙。
谁道苍天无眼,风水轮流,如今大楚灭了,她成了阶下囚,权势化作了泡影,原本以为依仗着姿色能攀个好去处。结果……结果那个人男人在节骨眼上把自己抛下,教她赤身裸体的等了整整一夜!之后便将自己抛在脑后,偏疼起这小家子气的狐媚去了。
本来她心灰意冷,傍不上这颗大树,便想着回浮图塔去。大秦攻楚一事本就师出无名,燕帝即便不能主持公道,好歹要保住他们这些梁氏血脉,得场面太过难看。塔里的几个郎君酸儒虽然本事不大,却都是真心待自己,好歹不会叫自己真没个着落。
可是……
凭什么!
她梁鸢凭什么可以不受亡国之苦!凭什么可以怡然自得的坐在这里,喝着她从前连看一眼都不配的香茗!凭什么可以得到那个人的青眼!
到底是哪里不如她!
她的目光在她的身上来回巡梭,最后落在她饱胀圆润的胸脯上,在心里暗暗骂:婊子。
面上却微拢黛眉,作出副忧心的模样道:“难道小鸢想一辈子以色侍人?侍得还是……咱们灭国杀父的仇人?且不说他日父母泉下有知,事情传到同俦那儿,也……”
“梁同俦死了。”梁鸢端起茶一口饮尽,淡淡地又补充道,“我亲手杀的。”
梁同姝倒抽一口凉气,看着面前波澜不惊的少女,只觉得脊背发凉:“……你说什么?怎、怎么能……”
“怎么不能?!秦人攻进来,他们临了还想着将我扮一扮,好出去送死。用我的命,去换他们宝贝儿子的命。凭什么?凭什么我就该死?谁要我死,我就要谁死!”梁鸢绷着脸,神色阴沉,“他们是你的父母,不是我的。梁同俦是你的兄弟,也不是我的。你也不用唤我什么‘小鸢’,就像从前在宫中时那样,继续叫我‘野丫头’罢。”