而现下自模糊中,似乎窥见一丝缝隙。
淡典从前去窥,将要窥至真相时却又收手,她比谁都清楚,清楚真相究竟是何如。
「我只是拿你当玩玩而已。」柳姝道。
坦白内心的她,喉咙的筋在起,情人的一副样子,眉是那么情深,眼是那么情真,直至现下她仍是望着淡典。
有颗真心却碎了。
她回过身,重复了一遍:「对不起,淡典,我只是玩玩而已,对不起。」
「对唔住。」
「对不住。」
「不好意思。」
淡典曾听过柳姝道过无数歉意,坦陈过无数真心,却未曾见过柳姝讲对不起。
「对不起。」柳姝道,嗓音在哑了,柔柔哑哑的,「淡典,对不起。」
淡典不愿听她讲对不起,但是柳姝却拉过她的手,一句一句地讲:「对不起……」
「有甚么对不起好讲?」手亦拉过,肩亦拿了,淡典道,「我们之间,有甚么对不起好讲?」
柳姝怔忡地站。
「我自作多情,缘何你在道歉?」
「我被一孩子玩了,如此不值一提……」
淡典垂下首,片刻后她又仰回,淡淡地觑着柳姝:「你既如此坦诚,我亦有秘密同你分享。」
她原是清楚柳姝的多情,只是不肯相信,如今真相便摆在她眼前,当事人亦未辩解,她的世界便已坍塌。
坍塌至四分五裂。
柳姝问:「甚么?」
淡典道:「宋道恩他去死了。」
「我用了大价钱,现下他正葬在台湾,用不用去看望?」
撕破脸皮罢,亦不用再瞒了,此后不用再过「尊重」柳姝的日子。
不知怎地,淡典竟有快感,她已经开始想象,柳姝从此以后只会有她……愈想愈不清醒,愈情欲,愈湿。
柳姝听着,起初时未反应,仍旧是好脾气的样子,反应过来时早僵了身子,她回神,拉住淡典的手臂,罕见大声道:「你把他杀了?」
情绪在柳姝的脸上是少有,她仿佛只会笑与多情,如今她失色。
淡典道:「准确地说,并非我杀。」
柳姝道:「你指使的。」
淡典笑了:「是。」
柳姝站着,嘴唇静静地在抖,不可置信的神情,片刻后她抬手,猛地甩了淡典一巴掌。
啪的一声,耻辱不曾?
这一巴不轻不重,淡典的表情却似乎土地,一瞬龟裂开,亦扭曲开。
她养了七年的情人。
她养了七年的情人,竟为了旁人打她。
柳姝道:「杀人犯!」
淡典一瞬抬声:「你比我好去哪?」
天色猛地阴下去,一团乌遮住阳,世界骤然一沉,似乎将落雨了。
柳姝从未见过这样的淡典,平素的淡典优雅素净,讲话向来不疾不徐,从不会高声,做事妥帖细致,此刻却不复。
现下的她阴戾,淡漠,华贵与其内的败絮成正比。
手上腕表抵不住凸起的骨节,耳旁金丝挡不住阴鸷的视线。
「杀人犯……」柳姝道。
淡典一手抓过去,几乎是顷刻,瘦到似乎仅剩骨架的手青筋骤起,柳姝方要避,却避不及,被淡典拎住衣领,扭力拽向门旁。
一阵不适聚在喉咙,柳姝的脖颈处勒着衣领,往日妥帖贴在她身上的衣物,此刻竟不曾淡柔。
她是第一次抗拒出门,但是淡典拽着她的衣领出去。
「淡典……」柳姝四周看着,惊惧了,于是嘴里不自禁,扬声着甚么都说了。
「淡典!你放过我,我不是有意骗你的……」
去到电梯,一节一节的电梯下去,阴影一团一团地聚在淡典肩膀,原先能够倾诉的肩窝,此番骨节突出,竟如此硌。
「淡典!你放过我,我不是有意勾引你的……」
出去到大厅,大厅有人,淡典旁若无人地拽着柳姝出去,未曾有一人拦。
路灯于她身侧,跟随她的脚步一盏一盏地亮。
柳姝在挣扎,又是拿住衣领扯动,又是打淡典,但是力道太小,打在淡典的身上,竟让她不痛不痒。
淡典拽着她的衣领出去。
此刻天已透黑,不再天明,路灯于她身侧,跟随她的脚步一盏一盏地亮。
待至走到十字路口,淡典终于松手。
一瞬被松开,柳姝险些跪在地上,但是她用手撑着身体,蹲在地上只是闭着眼睛咳嗽,脖颈上是一片勒痕,下巴上沾的都是口水,一丝一丝地向下坠,衣领都已经濡湿。
四周车水马龙,无数的车灯流过,刹那亦不舍停留。
淡典仰首,看了眼天色:「这个时分,正巧去给你的情人殉情。」
此刻的她理性且平静,方才的癫仿若仅是幻觉。
「去罢。」淡典推了推柳姝,淡声地哄,「去同他生孩子。」
柳姝好不容易站起来,又被推得踉跄。
这一推险些致命,车水于她眼前飞过,车风刮起她的刘海,她回过首,背对着一串马龙,眉眼怔怔的,嘴唇亦是怔怔的,望着淡典。
挣扎的空间都未有,淡典竟舍得让她去死。
「我让你去。」淡典道。
原来在死之前,求死的决心是会散的。
柳姝道:「淡典,我是开心小花。」
淡典道:「我让你去。」
柳姝前进,像要挽住淡典的手:「淡典,你还记得我尿床吗?……」
淡典道:「去。」
柳姝开始不择言了:「我是怪盗小花,现下登台亮相……」
淡典上前去,单是逼近,寡情地逼近。
似乎初见那日,口吻逼问。
「你似乎很中意叙旧。」
「那么好。」
「你带孩子来吵我?」
狠下心去,下心去罢。
「我姓淡,名典。淡漠的淡,字典的典。」
一双手抬起来,柳姝靠近她,似乎还要再说些甚么,无非是求情。
「倘若是你,十万都不多。」
淡典将抬的手推出去,带着柳姝一齐推出去,亲手将柳姝送给车流。
「甚么时候长大?我看到你长大。」她薄声道。
柳姝未再挣扎,只是阖上嘴唇,秀美地踉跄着向后倒去。
一辆车立即会碾过她,她侧过身,只是看了一眼。
一眼,世间能容几个一眼?
车风已吹至眼前,原本幽静的,顷刻却又悔反,当即叁步化作是一步,迈去柳姝站的地界。
瞳孔内倒映是一辆车头,淡典别过首,淡淡地瞥视一眼,似乎早料到这结局,一瞬推开柳姝。
风衣翻飞,于是人生扭转。
她不会再梦见柳姝红着眼眶被车流撞飞,因取而代之的是她。
去死的是她,她如愿以偿。
「应该我是该死。」
「不可以没有你。」
柳姝站在一旁,车灯在乱流,喇叭们一众亮嗓,她怔怔然地皱眉,像是未反应过来,目睹着淡典流血,在远几米的地界。
嘴唇内,《蜚蜚》唱到了最后一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