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师兄想说什么还请直言。”温雪那张秀美明媚的瓜子脸已没有任何羞涩或忌讳,好像根本不害怕眼前这尊心狠手辣的鬼见愁。
“只是闲话,没什么特别的意思。”屠无道捻起一片甜瓜放进嘴里,起身一拂衣袂尘土,“如今天元九殿的殿主已损一半、新宗主聂千阙城府深藏、先天太极门和南疆的环伺威胁、还有曾师伯和宗主的事……总之局势诡谲难测,师妹其实还是离开了安全些。”
温雪没想到他居然会说起这个,好一会儿才道:“那你怎么不走,不找个安全地方躲起来?”
“哈哈哈哈哈……”屠无道笑得弯腰,好像眼泪都要笑出来,“眼下这么多的秘密,已然纠缠成一团乱麻,不解开绳扣前我怎能抽身?”
“我也不会抽身。”温雪水眸坚定,口气却很淡:“可惜小妹艺浅德薄,只能尽力护持身侧师弟师妹们的平安周全,无能判断什么大局。”
“师妹保重吧。”屠无道已经走远,口中兀自低声自语:“门内暗流汹涌,门外滚滚沸腾,我也没本事改写什么局势,却还是能翻出些真相答案的。”
天色已暗,温雪沐浴梳洗完毕后独自回了卧房,美人身披轻纱衫子,秀发后挽,娇躯斜倚床头,两只未着罗袜的嫩白脚儿搭上折叠整齐的被褥,看着那踝圆趾敛、腴美娇嫩的玉足,蓦然想起曾和叶尘在这张床上翻云覆雨,自己甚至羞耻的用脚去替猴急的小叶弄出来……他脱困后为何莫名向西而行?为何不来寻自己?
莫非他娶了权倾南疆的魔国圣女便忘记了师姐么?
这样的念头仅一闪即逝。
温雪反手掩嘴,莞尔一笑,顿时,娇艳容色可谓倾国倾城,遗憾此刻无人有幸得见这般美景。
——叶尘不回来,就一定有他特殊的原因,自己不相信他还能相信谁,况且就算回来了又能如何?屠无道有必须留下的理由和信念,她自己也一样有。
温雪从小到大都没说过一句让人讨厌的话,没做过一件让人讨厌的事,有时候为了照顾他人,甚至情愿委屈自己,但内在性子颇为坚强自主,和那种孤影自怜、自叹自哀的深闺怨妇完全不同。
转天刚过卯时,已然睡醒起床的温雪推开窗子,乌蒙蒙的天空阴沉无比,好像离暴雨只差一道劈空闪电。
再想起昨天屠无道似有深意的言语,温雪又平添了三分担忧。
如今芷青殿仅还有十六个弟子守护,早不复昔年早晨的热闹喧哗,李福菊看见从内室出来的温雪师姐面色微现憔悴,心中也有了几分不安。
“师姐,宗主刚刚来口信说要你去天元殿说话。”
“好,知道了。”温雪点头答应,又望了望李福菊,目光柔和的笑道:“大福,我记得你小时候说过,将来想学个医武双绝,回省城做富家老爷,娶个漂亮媳妇,再生好多胖娃娃。”
李福菊没想到师姐连他多年前的一句浑话都记得,胸中甚是温暖感动,低声道:“是啊,当时小叶说自己要做芷青殿三管事,原因是低辈弟子杂活劳累,而殿主和首座的事务太繁忙,操心太多,他不喜欢。”
“你们的确都是性子纯良,可惜世道险恶诡诈……”温雪沉吟半晌才道:“这几天恐怕不会太平,你和师兄弟们最好随身携缚兵刃,警惕一些。”
“是。”李福菊心头凛然,他不是傻瓜,自然知道宗门内酝酿的风暴,屠无道迟早要和聂千阙对峙,虽然后者有一身绝顶武功和神武殿众多高手做倚仗,但屠无道执掌天元宗地下势力多年,手中一定也有某种可怕的力量来和新宗主抗衡。
温雪径直走到天元殿,只见聂千阙孤孤单单立在殿外长廊,背对着她,好像在望着天际浓浓乌云,不知在想些什么。
“宗主师兄。”
聂千阙转过身,英气俊朗的面目,挺拔傲然的身型一如往常。
温雪眼神中不禁有多了些欣赏佩服,天元宗目前状况,说句满目疮痍都不为过,可聂千阙依然能保持冷静镇定,她清楚,这需要莫大的精神力。
聂千阙道:“近来可好?”
温雪只能道:“还好。”
“雪儿还记得这两行小字吗?”聂千阙一指他身后廊柱上的两排幼小字迹。
温雪蹙眉疑惑不已,探头去看,随即失笑:“儿时顽皮,这都过去有多少年了?十五年还是十六年?”
“算今天,整整十五年零九十二天了。”聂千阙嘴角罕见的有了丝笑意。
“花开花谢,一年又一年,宗主师兄倒记得清楚。”
当年聂千阙年少气盛,自觉武功修为天下无敌,总想外出闯荡实战,却一直被恩师曾恨水严禁离宗,目的是为了让他积蓄无边战意锐气,势要一出山,一出手,便一定是举火烧天,威震八荒,但当时少年才刚满十三岁,日日憋在深宫内院练功,自是愤愤难平,遂以利剑在此廊柱背阴处篆刻——名不显时心不朽,用以激励自己永不后退。
温雪其时尚是初入宗门的垂髫少女,偶随师父路过天元殿,见此激烈言语,不禁当着大师兄的面对了一句——再挑灯火看文章。
对少年来说是刻骨铭心的相识,对少女来说,好像只是童年一次有趣的偶遇而已。
“最近内务事繁,竟总不自觉开始回忆曾经往事。”聂千阙再次微笑,“倒让雪儿你笑话了。”
温雪想起自己早晨和李福菊的聊天,心里叹口气,嘴上则开玩笑道:“我近来也常是这样呢,或许咱们兄妹年纪老了吧,像人家十四五岁的师弟师妹们,眼里就只有将来,哪会天天想以前旧事。”
“老了?呵呵呵……或许吧。”聂千阙自嘲一笑,他们二人大好年华,横看竖看也都和老不沾边,但他自己却对这个字感触良多。
“宗主师兄找温雪有何事吩咐?”温雪奇怪,屠无道和聂千阙怎么先后都来找自己说话闲聊?
“门内似乎有传闻说我弑杀恩师,这才坐稳宗主宝座,雪儿可听见过吗?”
“听见过一点。”温雪没必要否认,随即直视聂千阙的眼睛,大着胆子问道:“那么这个传闻是真的还是假的?”
聂千阙背身负手,毫不掩饰的说道:“没错,是真的。”
“啊?!”温雪一惊,花容失色,她没想到会是这样的答案结果。
“名不显时心不朽……”聂千阙轻抚廊柱上浅浅的两行字迹,沉声说道:“至于原因,我目前还不想说,也不能说,你可以去告诉屠无道,也可以等我回来再听我解释。”
“和我解释有什么用。”温雪冷冰冰的说道:“再说原因是什么重要吗?你弑师叛宗这种罪孽为何要大方的跟我坦白?”
“因为我实在没有其他人可以说了。”聂千阙再次回头,眷恋中又仿佛有着说不尽的唏嘘坎坷和流年风雨,“近两日你最好紧闭门户,等我处理完要事,三天后,一切风波自可平息。”
“你要跑去哪里?屠无道不会放过你的,他这种人一定会追你到天涯海角。”
“凭他么……”聂千阙讥诮一笑,又淡淡的道:“我又怎会逃跑?”
温雪看着他高傲的样子,疑惑更加迷惘。
“若我三天后还回不来,你即刻乘快马赶到延洲雍侯府,暂请沐看天师叔庇护,直到等叶尘从西楚回来。”聂千阙并未直接回答,听口气,甚至有一些决绝的味道。
温雪千头万绪,不知该如何开口回答,她本不信聂千阙会是什么卑鄙小人,但察言观色,对方实在不像在撒谎。
“保重吧。”
聂千阙说罢,忽然脚蹬汉白玉廊柱,借力下已一飞冲天,衣袍被他雄浑的玲珑真气鼓荡,人影犹如一头黑色雄鹰,瞬间消失在层叠堆积的浓密乌云之中。
温雪气得跺了跺脚,心中只恨道:怎么男子汉大丈夫说话办事都是那么神神秘秘,婆婆妈妈的,还不如个娘儿们痛快利索。
远端花丛中,一双奸诈邪恶的眼睛,目睹聂千阙离去后,终于泛出了一丝恐怖的笑意。