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小竹,你在这儿啊。”她笑盈盈踏上台阶。
听到她声音,原本笑逐颜开的男孩瞬间抖了抖,低下头。
“他的狗狗快死了。”
“他说草里面有很多狗狗,让我丢那里。”
“狗狗腿很奇怪,我想给它换新腿”
饭桌边的吕虹恍然大悟,吕竹老师安排他跟那几个男孩坐一起,哪是交成朋友,分明是变相使唤他,霸凌他!他才是受害者!
但她身为大人,是不能随便认错的,便挑刺道:“为什么不早点说?”
小男孩露出困惑的表情。
至始至终,都是老师让他交出放在课桌下面的手工箱,他照办了,他们却冲他尖叫,还朝他丢东西。
他不知道他们在气什么,因什么而害怕,他真正关心的,是箱子里的狗狗,已经首尾齐全了,为什么还不能动。
为此,遭遇了人生第一个难题的他对别的事情都丧失了兴趣,闷闷不乐。
大人带他去了公园,好说歹说让他把狗埋了。
小男孩一滴眼泪都没流,就默默地看狗尸一眼,填一抔土。
大人拿着手机在一旁指挥,不时看看他,又瞄瞄手机,完全工作时的战斗状态。
有好几个未接来电,都来自他的老师。
想起下午那女的不分青红皂白嫌恶的样子,把她也带进沟里,加入不由分说指责孩子的队伍,她心中就升起一股幽冥之火。
想也知道打电话是让她给霸凌吕竹的那群人一个交代。
要么道歉,要么主动领罚。
大环境就是这样,对同类的容错率越来越低。
要说吕虹的经验和性格,通常都是选择前者了——那是以前。
第二天她让吕竹照常去上学。
放课后,学校的学生们像皮球到处涌动,人流渐渐稀疏,一间教室走出最后一个学生,动作慢慢的,刚跨出门,就被老师叫住。
他的同学去而复返,见自己教室门前站着他和老师,互相招呼绕道而行,特意从不容易被看见的花坛另一边悄悄路过,其中一个书包鼓鼓的,有什么东西在动。
黄昏,小学后操场树林乌鸦腾飞,激起一片难听的嘎嘎音,有个女人跨出来,用力拍打身上的蜘蛛网和杂草。
走到空地上,她检查了一遍手机里的录像,点击发送。
也算报复回去了,她都有些期待了,那位胆小的老师看见了视频会是什么表情。
“妈妈你怎么在这里呀?”
斜旁里插入个声音让她手一抖,差点摔了手机。
男孩背着书包,正从学校通往后操场的路径走出。
不用猜,也知道他来这儿做什么。
吕虹讶异道:“你还不死心?还想来找新的腿?”
男孩木木的表情就代表她说中了。
她赶紧把人提溜出去,想起那些小孩的所作所为,在这夜幕降临的小树林边缘,她心头也瘆得慌。
在路上,她问闷闷不乐的他:“老师今天找了你?”
“检讨是什么呀老师让我写5000字检讨。”
她脸色笼上一层寒冰,她的孩子连检讨都不知道是什么,却要写5000,常规都是800字,这明摆着是变相施压,让她这个成年人做检讨。
“不用写,你们老师明天也不会让你交的。”
小孩依然没有感到开心,频频回头看,路过了埋葬了狗尸的公园,也在使劲看。
她叹气,“别想了,你知道你念书是为了什么?”
“是为了掌控你的人生。”
“但有两件事你掌控不了,那就是生与死,现在你见识的,就是死亡,狗狗无法动起来,就是因为死亡。”
“是爸爸的那个‘死’吗?”
她苦笑,“是的,我都无法让他不死,你的能力能超过我吗?”
他眨了眨眼睛。
“你这表情,是想说你比我聪明?”
他垂下眼。
大人为他的“自知之明”感到满意,继续告诫他:“牺牲和奉献要有个限度,不然你也会跟他一样。”
想也知道小男孩不会听懂。
“没关系,你只要知道,做任何事,你尽力了,不管结果如何,你都可以问心无愧。”
“那我、我再给狗狗换更好的腿,它会动吗?”
“不会。”她蹲下来,把男孩搂在怀里,很认真地告诉他:“但我会让类似的事情不会再出现。”
小孩们对动物作恶的视频在他们家长面前播放。
办公室里所有大人都知道这意味着,只要吕虹外传这段视频,他们的儿子,连带他们都会被拖去做心理治疗,并且会跟踪观察极可能一辈子。
为了疗效好,办公室特地把“现行犯们”也集合在一起,大人当场揍地揍,道歉地道歉,求饶地求饶。
“这个事情,我想让我弟弟决定是否愿意和你们和解,吕竹,吕竹。”
她转过头,看向小孩,却迎视上一张泪珠滚滚的脸。
心中咯噔一下。
怎么忘了,他根本不知道那些动物尸体是由残暴行为造成的。
他还以为那片小树林是一座动物自然死亡的坟场,就像大象临终自己走入的墓穴,断肢暴眼的动物都是天生残缺。
真是幼稚啊。
现在他从头到尾看见,知道不是了。
这样也好,早点破除天真,早点长大,也好,她又不能护他一辈子。
话虽如此,但男孩泪眼滂沱的模样,令她那颗成年人的心脏剧烈缩,鼻头酸楚,竟跟着流下泪来。
走在街上,大获全胜,拿到各方道歉和补偿的大人几次问他,想吃什么?通通都给他买,包括他最近的新欢肉肉。
说出来才觉得邪恶了。
男孩一路消沉,似乎没听进去她的话。
她的兴致也低下来。
“不是我不阻止,拍那东西,是为了证据。”
“阻止了,虽然能救一条小生命,但就没了证据,往后还有更多小生命出事,社会群体的玩法规则就是这样,有时候让事情发生,才能更好地解决事情。”
——瞧瞧她怎么安抚男孩那颗受伤的心的。
她还暗暗得意,逻辑融洽,深谙道理,小孩会很佩服她的社会阅历和理性睿智吧?
然而男孩眼里浮现的是失望,他低下了头。
清晨,小床上的人悬空掉下床,再回到床上,他发现往常搁不到床尾的脚竟然吊出了床尾。
旁边床上的大人听到响动,有了起床的动静。
背后半天没声,他回头,就见大人目不转睛在看他,眼角还残留着惺忪睡痕。
“妈妈”刚一出声,他马上捏住嗓子,结果碰到脖子上隐隐的凸起,慌忙撤手,却被另一只柔软的手挡住。
“别怕。”
“这对你是正常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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