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该是人犯早先预备,刑部已自陈失察之过。至于自尽之事么……」。丁寿
偷眼看了看那二位的神色,继续道:「多方推断,曹犯知晓将被提解诏狱,忧
心诬告一事败露,遂自绝避罪」。
「诬告?」。朱厚照眉毛竖了起来。
「二侯谋逆之事,查无佐证,确系诬告」。丁寿可不想与那兄弟俩的破事
扯上关系,避重就轻道。
「那其他不法之事呢?」。奈何朱厚照却不是一个好糊弄的,继续追问道。
「其他事吗……」。丁寿心思电转,顾左右而言他,「据刑部相关人等所说
,曹犯语气狂妄,言多怪诞,当是神志不清,其人未可尽信」。
「其所举之事言之凿凿,竟无一是真?」。朱厚照沉声道。
无一是真?没一个是假的好不好,问题是这话总不能当着人家姐姐面说啊
,丁寿被逼得欲哭无泪,心道太后呀,二爷在为你弟弟死扛,你能不能稍微帮
衬一下啊!
「好了皇上,别这么不依不饶的了」。也许是张太后听到了丁寿心声,突
然开言,「既然发告之人都已死了,这事就揭过去算了吧」。
「母后明鉴,其人虽死,所举之事却未必不真」。朱厚照起身回道:「建
昌、寿宁二侯嚣张跋扈、目无法纪,不法之行盈满都门,儿皇早有耳闻,若不
施以严惩,怕难以服天下臣民之心」。
「胡闹」。狠狠一拍座下矮榻,张太后嗔目道:「百姓家还晓得个」娘亲
舅大「,难道你一点亲情不念!?」。
「儿皇几时不念亲情,登基之初便为二位舅舅各增禄米三百石」。正德委
屈辩解道,随手一指外间的丁寿,「如丁寿般位列三品,一年禄米也不过三百
余石而已」。
诶,皇上,您娘俩吵架捎带我干嘛呀,帘外丁寿缩了缩脖子,心中暗道。
张太后扫了外间丁寿一眼,嗤笑一声,道:「先皇在世仅一次便赐你舅舅
良田上万顷,区区那点禄米就不要拿来说了」。
「父皇对二位舅舅自是恩宠有加,皇庄官地不过三分起科,却恩旨侯府庄
田由五分起……」。朱厚照话音中也带了火气,「可那状纸中提及,二侯犹嫌不
足,放纵家人,迫害良民,为了征租,竟打死人命,如此贪得无厌,当严惩以
儆效尤」。
「莫说状纸所言未必是真,即便是真的,不过死了几个平头百姓,又怎么
了?」……慈寿太后被弘治皇帝宠惯了,说话肆无顾忌。
朱厚照只觉一股火气直冲顶门,也口不择言道:「母后莫忘了,你也是出
身百姓人家」。
一句话气得张太后粉面煞白,霍地站起身来,厉声道:「那你把他们剐了
吧,都死了干净!」。话一出口,忽觉一阵晕眩,仰头便倒。
「母后!」。朱厚照惊呼,扶之不及。
在一众宫人惊骇之时,珠帘分开,如一道轻风,丁寿飘至近前,伸右臂挽
住太后柔软身躯,左掌一股真气由后脑玉枕穴输入。
「嘤咛」一声,张太后悠悠醒转,见自己软在丁寿怀中,玉面难得一红,
轻声道:「放开哀家」。
丁寿口中应是,还是扶着她缓缓斜靠在榻上。
「母后,你怎么样?」。朱厚照关切问道。
「哀家小门小户的,不劳皇上费心」。张太后将螓首扭到了一边。
「母后……」。朱厚照面露窘态。
「陛下且先回避一下吧」。丁寿看了眼赌气扭头的太后,对朱厚照劝解道
:「待太后消消气」。
朱厚照点了点头,「也好」。
看着朱厚照出了宫门,丁寿对翠蝶道:「有劳王宫人请太医院梅太医前来
诊治」。地祉发布页 4v4v4v点
待着屋内无人,丁寿苦笑道:「气大伤身,太后您又何苦?」。
「唉~~」,长叹一声,张太后扭过身来,面色苍白凄苦,「以为有了儿
子能做终身之靠,谁想他与哀家终不是一条心,早知如此,就该……」。
自觉失言,张太后住口不语。
「皇上也有难处」。丁寿半跪榻前,道:「二位侯爷平日行径确是太过,
就拿与庆云侯争利之事来说,数百人持械相斗,京师震骇,若要陛下当作无事
发生,未免自欺欺人」。
「再不成器也是哀家的兄弟,若不护着他们,怕是该求太夫人过来聒噪哀
家了」。张太后愁苦万端,她也是心累,总不能拦着自个儿亲娘进宫吧。
「其实陛下心中还是有着母家的」。丁寿道。
「哦?」。自己儿子自己清楚,张太后有些不信道:「何以见得?」。
「先皇时恩准寿宁侯乞买残盐九十六万引,陛下登基甫始,便在一力促成
此事」。
太后白了丁寿一眼,敛眉轻哼了一声,道:「你又不是不知,上个月敲定
了,事情没成」。
「还不是刘健为首的满朝重臣上疏反对,陛下据理力争几近一年,言此乃
是先帝恩旨,可这些老家伙们就是不依,还说什么先帝早有悔意……」。
丁寿添油加醋道:「这些老臣倚老卖老,先皇下旨时不见他们反对,偏偏
欺负陛下年幼登基,此时纷纷跳了出来,陛下与二位侯爷的关系都是这些老家
伙们败坏的」。
「无人臣之礼,不为人子」。张太后恼怒地捶着床榻,不觉又是头痛,素
手扶额。
丁寿连忙起身来至太后身后,轻揉她两侧太阳穴,柔声道:「太后还是宁
神静养,您这玉体失和的事传出去,便是金太夫人晓得了,也说不出什么来」。
「可哀家那两个弟弟……」。张太后不放心道。
「太后请放宽心,有微臣在,二位侯爷不会有大碍,不过略施小惩怕是躲
不了」。丁寿大包大揽道。
「也该给他们个教训了」。太后忿忿不平,这两个倒霉弟弟,给自己惹了
多少事,当初每次和先帝翻脸,都是因为他们惹出的麻烦。
「交给你了,哀家不管了」。张太后伸直秀颈,换了个舒服的姿势,闭目
享受丁寿指尖揉动带来的舒适,「哀家也该歇歇了」。
丁寿称了声是,心中暗爽,「刘健你们给二爷下套,老子反手就给你们上
点眼药,这叫一报还一报」。
梅金书背着药箱随着翠蝶进来,「微臣拜见太后」。
「太医诊病臣不便在侧,微臣先告退了」。丁寿小声道。
「欸~~你要走啊?」。太后有点不舍,平日里家人过来都是奏讨乞封或是
又惹了麻烦,少有人陪她聊天解闷,她那嗜睡的习惯便是这么养出来的。
「啊?不,微臣就在宫外伺候,随传随到」。有心说是的丁寿看着太后失
望眼神,立马改口道。
「太后怎么样了?」。
仁寿宫外焦躁等待的朱厚照,一见丁寿便急声询问。
「陛下放心,太后该是一时急火攻心,应无大碍」。丁寿道。
「那就好,那就好」。朱厚照放下心来,又狠狠一捶掌心,「都是那两个
为非作歹的家伙害得朕mǔ_zǐ失和」。
「恕臣直言,太后一心想保自家兄弟平安,若陛下逼迫太过,怕会真的有
损天家亲情」。丁寿换了一副嘴脸,忧心忡忡道。
「朕岂不知,可难道让朕姑息养奸,由他二人继续作恶不成?」。朱厚照恨
声道。
「严惩怕是太后那里不依……」。丁寿故作思索一番,继续道:「不如给二
位侯爷一个教训,既让他们晓得轻重,又给太后一个台阶」。
「什么教训?」。朱厚照问道。
「罢了二侯的朝参,无旨不得随意进宫」。
丁寿见朱厚照眉头皱起,似有觉得轻判的意思,连忙解释道:「一来让二
位侯爷晓得在宫里失了宠,今后行止必会有些收敛;二来太后那里也全了面子
;三来么也给天下臣民一个交代,陛下执法严明,不徇私情,乃圣君垂范」。
「朕不在乎这些虚名」。被忽悠起来的朱厚照眉花眼笑,却还装作不在意
状。
「另外关于刑部……」。丁寿又道,既然首辅刘健都摆了一道,那率先给自
己挖坑的闵珪要不收拾一下,二爷心里实在气不过。
「人犯狱中服毒自尽,刑部一干人等办事不力,自大司寇下涉案人等皆以
罚俸论处」。既然刘瑾和王岳都不想在这事上深究,丁寿也不敢闹出太大动静
,道:「也好给群臣一个教训,今后勤于王事,勿有懈怠」。
朱厚照满意地点了点头,拍了拍丁寿肩膀,「进退兼顾,三思而行,这才
是股肱之臣的样子,天下官儿都像你这样思虑周祥,朕该少了多少麻烦事」。
「陛下谬赞,臣惶恐」。丁寿笑容满面,难抑得意之色。
没等丁二爷的小尾巴翘起来,朱厚照随之来了一句:「让你找的人怎么样
了……」。
丁寿正发愁怎么解释这档子事,遥见宫女翠蝶慌慌张张地跑了过来……
张太后虚弱地躺在榻上,神色萎靡。
「母后,母后……」。朱厚照立在榻侧,轻声呼唤。
太后缓缓睁开眼帘,「皇上,你那两个不成器的舅舅……」。
「母后放心,丁卿已经与儿皇说过了」。朱厚照将方才商议二侯的处置一
五一十讲了出来。
太后欣慰地点了点头,「让皇儿费心了」。
「母后哪里话,都是儿子不孝,累您气坏了身子」。朱厚照一时真情流露
,哽咽道。
丁寿把梅金书拉到一旁,低声道:「这是怎么了?刚才还好好地,怎地诊
完病更严重了?」。
「禀世叔,太后有暗疾在身,此番大怒,将体内燥郁之火激发,故而来势
凶猛」。梅金书面色凝重,略一沉吟,继续道:「观其脉象,右手寸关二部脉
甚洪大,左手心脉大虚……」。
大段医理听得丁寿头疼,打断道:「说人话,什么病?」。
梅金书话语一窒,筹措一番言辞,继续道:「凤体积攒阴寒,阴虚火旺,
似乎长期不寐……」。地祉发布页 4v4v4v点
不可能,就二爷见她这几回,哪次不是日上三竿才起床,丁寿大摇其头。
不但丁寿不信,凑过来的朱厚照也是不信,待唤过翠蝶细细询问,不由二
人惊讶莫名。
「太后整夜不睡有些日子了,白日里神思倦怠,心心恹恹地,吃过几位太
医的方子调理,也不见效」。
「那为何不早日禀报于朕?」。朱厚照忧心母亲,恼怒道。
翠蝶慌忙跪倒请罪,「奴婢早想禀奏,奈何太后不许,只说自己知道,不
要奴婢多事」。
「金书,你可有诊治之法?」。丁寿问道。
「此次痰火郁结于心,引发晕厥,倒是有几个方子应急」。梅金书眉头深
锁,道:「可这长期不寐之症若不缓解,怕是治标不治本啊」。
「无法根治么?」。朱厚照道。
「陛下明鉴,尊卑分明,男女有别」。梅金书为难道:「男医女疾本就有
诸多不便,况且以男子之身度女子之心,推断病由,难免有失偏颇,差之毫厘
谬以千里,微臣不敢妄施药石」。
「那你还杵在这里做什么,去唤医婆来」。朱厚照喝道。
翠蝶面露难色,「陛下,宫中医婆多年前俱都老病请辞了」。
「不独宫中,便是天下间,也是女医稀缺,杏林之憾耳」。梅金书感怀道。
没功夫听梅金书感叹大明朝妇科前景,朱厚照匆忙传旨,欲征集民间女医
为太后诊病。
「陛下,臣府中西席便是女子,医道精湛,可以一试」。丁寿毫不犹豫把
谈允贤卖了。
「怎不早说,快快宣召」。仿佛抓住一根救命稻草,朱厚照连声催促。
丁寿见梅金书面色犹豫,便道:「此人乃梅太医师妹,请梅太医随臣同去
敦请」。
车轮滚滚,沿着青石街道一路奔驰。
「金书,方才宫内似乎有话要说」。丁寿向同在车厢内的梅金书问道:「
可是有何不妥?」。
梅金书叹了口气,「小侄无状,怕是给世叔扯上了个麻烦」。
听梅金书一番解释,丁寿才晓得谈允贤此次进京是有求而来。
谈允贤幼弟一凤,弘治五年举人,中举之后屡试不第,在大明朝举人做官
可不是那么容易的事,首先需三次会试不中,才有机会候补派官,可即便派官
也不一定轮得到,因为还有一批取了进士后朝考不合格的在家等着候补呢。
严格来说,那位中举后就乐疯了的范进老爷这辈子能不能熬到派官,还得
看祖上积了多少德。咱也别提那位举人中的另类海青天,那位做官是因为张孚敬改革吏治,三途并举,谈一凤可没那运气。
不过好歹谈家也是书香门第,世代为官,机会比同辈多些,在谈一凤中举
十三年后,总算是熬到了桂林训导的空缺。
「府城训导?」。丁寿听到这里,面上露出轻视之色,一个不入流的小官儿。
梅金书倒是没有小瞧之意,只顾说道:「桂林地处偏远,允贤心悬幼弟,
想为他另谋一官职,恰逢长今小师妹延聘西席,听闻世叔又是当朝红人,便请
托小侄」。
说到此,梅金书面带赧色,「为小师妹早得名师授业,小侄厚颜答允,本
想等待时机再面诉详情,又怕世叔为难,迁延至今」。
「不就是要补个实缺么,有什么为难的」。丁寿满不在乎道。
梅金书面色凝重,道:「官职授受,朝廷自有法度,岂是易于的」。
丁寿仔细打量着比自己大许多的师侄,他老子梅退之一心想着造朱棣后人
的反,两个儿子却一个痴、一个呆,替自己考虑什么朝廷法度,还真是养子不
「肖」。
梅金书被丁寿看得浑身不自在,「世叔,可是小侄言语有错?」。
「没错」。丁寿展颜一笑,拍了拍梅金书肩头,「此事交给我吧」。
烈日炎炎,蝉声切切。
雅轩虽是临水而设,也难抵酷暑,谈允贤围着一条碧绿色白点湘裙,同色
主腰上只披着一袭轻纱,香肩玉臂若隐若现。
小轩地处后宅,谈允贤不虞外人撞见,何况郎中面前无羞涩,行医多年的
她顾忌本就少得多,穿衣自然随便。
此时她正整理翻看梅金书前些时日送来的道教名方《摘玄子》,据说乃是
元代国师长春真人丘处机所著,内载长寿之术多不秘传,谈允贤自阅后便手不
释卷,一卷刚刚读完,正寻下一卷来看。
忽觉有异,谈允贤回过身来,见门口伫立二人,梅金书避嫌,眼神四处闪
躲,丁寿则兴致勃勃地盯着她薄纱下的雪白膀子。
启齿一笑,谈允贤回身上前万福:「东翁,师兄,有何见教?」。