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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琼明神女录】(90)

最终逃过了儿女私情,七情六欲,也不过是落到了一个更大的囚牢罢了,反反复

复,超脱不得。」

夏浅斟牵着他的手,如趟水过河般陪着他缓缓前行,她轻声道:「所以许多

人修力不成,便开始静而修心。」

叶临渊点点头:「有人察万事万物如秋毫,世事洞明,人情练达,有人渐老

渐成,从心所欲,行事不羁又在规矩之内,有人洞晓天地规律,却太上忘情,生

而为人却形同草木,千万年来,无数往圣先贤立论立言,皆有大道理,只是即使

所有的人类学说加起来,放到这片广袤虚空,都显得这般禁不住考量啊。」

「年轻时,我曾想过一剑破万法,开山断水,降妖镇魔,人间无敌之后仗剑

飞升,周而复始,直至成就大道。」

夏浅斟明白他的心思,道:「所以这本金书的结尾,那一位要给你看这幕域

外虚景,打消你出剑的念头。」

叶临渊笑道:「也枉费他百般心机算计我,但事实上,七年之前我便想明白

了,既然生于人间,何必断情断念,我出剑无碍本心,纵是这方虚境寰宇又如何

呢?」

夏浅斟婉然一笑,握紧了他的手,依偎在他的肩头,道:「总之你要去哪,

我都陪着你便是了。」

叶临渊将她揉在怀里,吻了吻她的额头,大河奔腾不息,相拥的男女冲入那

片星辰漂浮的海洋里,雪白的衣衫与湖色的裙袂纠缠振荡,不见了踪影。

圣女宫中,翻书声哗哗响起,金光如闪电乍破,照亮四壁,又顷刻暗沉。

满池莲花尽数盛开,如水面铺云。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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浮屿之外,风雪急转,云海自中心分开,如被一剑噼成两半。

叶临渊缓缓睁开眼,眼眸低沉,如临崖观渊。

夏浅斟同样睁开了眼,她慵懒地伸了个腰,衣衫半开,酥乳半露,她醒来之

后便靠在了叶临渊衣襟敞开的胸膛上,如神女醉酒熏熏然。

「接下来做什么?」

夏浅斟问。

叶临渊毫不犹豫道:「取剑,杀妖。」

夏浅斟嫣然笑问:「万年幻境,竟未能影响你丝毫?」

叶临渊道:「我始终活下当下,不曾陷入,谈何执迷?」

夏浅斟再问:「那若是你的人生可以重来呢?」

叶临渊想了片刻,道:「我可能会活成他如今的样子,也可能还是这般样子。」

「但都是我。」…………林玄言纵剑河山,须臾千里,却始终未能找到裴语

涵的踪迹,转眼时近黄昏,大雪渐止,他不知不觉来到了东岭下的一座小城中。

天青色的屋瓦斑驳古旧,覆着霜雪,被渐渐亮起的灯火环绕着,大街上人影

稀稀落落,干净的雪地一片茫茫,偶有脚印。

他从南门入城,缓缓踱步,走过了许多弯弯折折的巷弄,忽然停下了脚步。

那是一条年份古老的长街,在他的记忆里,他曾在这里遇到过一个落魄可怜

,自称是赔钱货的小女孩,那是差不多的时节,差不多的雪夜。

林玄言在巷子外徘徊片刻,忽然闻见了一股浓郁的香味。

那是长街外新开的一家骨头汤店,此刻正是客人正多之时,馥郁的肉香味隔

了很远依旧勾人食欲,纵使林玄言这般的修道之人依旧觉得饥肠辘辘起来。

他卷开店前的帘子,走了进去,点了一大碗排骨冬瓜汤。

店里桌椅紧张,他便与一对年轻的侠侣并了一桌,那男子眉目英气,衣着素

朴,一柄长剑搁在桌上,女子则是一身红色衣袄,刘海齐眉,秀气漂亮。

不多时,一个绘着青花侍女的大碗端了上来,碗中汤汁快已快漫上碗沿,那

香味浓郁的骨头汤上覆着翠绿的葱花,正腾腾地冒着热气。

此刻他以术法易容,看上去不过是一个二十来岁的普通客人。

在失昼城三年,堪称茹毛饮血的三年,他也偶然会怀念起轩辕王朝的美味,

纵然他早已无需饮食,吐纳天地灵气便可存活,但渡尽劫波之后尝到故乡饭菜,

始终是种难得的享受。

同桌的那一对年轻侠侣对着这位「晚辈」

善意地笑了笑,聊了一番门户师承和江湖趣闻,林玄言也觉得有趣,在等骨

头汤变温之际,与他们聊了一会。

林玄言一眼便能看穿,眼前的年轻人不过是一对三境的侠侣罢了,但是世间

能修行的人都是万里挑一,他们虽是普通境界,但在普通的小江湖里,也算得上

是一对大侠了。

两人聊的多是一些江湖大事,关于哪里又崛起了年轻的天才,哪里又有恶霸

兴风作浪,聊的最多的,还是关于最近颁布的新律,男子唉声叹气道,再过一段

时间,入城之后佩剑的长度就都有限制了,走马仗剑都成了奢侈。

一聊到这位传说中的女子剑仙,那微红袄女子便神色跃跃,她说起最近许多

奸臣横死家中,许多教会掌教被飞剑刺杀,而这些事情,都是一夜之间发生的,

许多人都猜测,是那位剑宗的,传中已经迈入了通圣境界的女剑仙作为,是为新

律造势。

飞剑千里取人头颅,对于江湖中的普通修士终究太过遥远,而关于通圣这个

境界的说法,也是最近才渐渐传开,过往许多小修士,只知九境之上有个化境,

以为化境便是修行的顶峰了。

接着他们又开始聊起通圣一剑到底有多强。

那红袄女子认为,通圣一剑少说能毁去好几座房屋。

那男子便嗤笑她道行太浅不敢想,他觉得通圣一剑能将一座没有大阵庇护的

城墙斩破。

红袄女子蹙眉反驳,觉得以人力挥剑,怎么可能达到摧城的地步。

林玄言在一旁用勺子小口小口地喝着汤,笑而不语。

那一对年轻侠侣还未这事小吵了起来,谁也说不服谁,那红袄女子忽然望向

林玄言,道:「嗯……这位小哥,我看你身姿稳健,坐姿挺拔,想必也是习武之

人,你来说说你觉得通圣之人一剑有多少威力。」

林玄言瞪大了眼睛,一时语塞。

红袄女子也觉得自己是难为对方了,对方显然是还未登堂入室的修行者,哪

里能知道这些呢。

林玄言喝了口汤,沉吟片刻,不确定道:「一剑摧毁一整座……小城,应该

不在话下吧?」

男子瞪大了眼看着他,忽然哈哈大笑起来,道:「少年人果然年少轻狂,虽

说一剑摧城有些荒谬,但是能有此想说明你心性不错,敢说敢想,将来修行路上

定能走能比我们远!」

林玄言心想我这还是兜着说的,他只好附和笑道:「承这位兄弟吉言了。」

骨头汤喝了一半,店家又上了酒,林玄言已经许久年未曾饮酒,委婉退拒,

那一对侠侣都是好酒之人,对饮了起来,酒至半酣,男子忽然捶胸顿足起来,说

可怜自己一生天赋有限,无法目睹剑仙风采,再过一段年纪,就要被逼着回家接

管父亲的布店,青衫仗剑走江湖也只能茶余饭后随口聊聊了。

同样有着侠女梦的红袄女子也红了眼,这段日子他们一同策马绿林,杀了好

几个匪贼强人,快意至极,只是人终究是要生活的,这样的日子也不会持续太久

了。

林玄言静静地听着他们的酒后醉言,喝完了最后一口汤。

他伸出手,在男子女子面前以手指轻轻一抹,然后将饭钱搁在了桌上,走出

了店门。

半醉半醒的年轻侠侣在林玄言走出屋门之后骤然清醒,他们瞪大了眼面面相

觑,男子首先开口:「我……我刚刚好像看到了一道剑。」

红袄女子咽口口水,酒也醒了大半,她心神摇曳,颤声道:「我好像也看到

了。」

他们看到了一道剑光,起于北漠之疆的苦寒所在,直冲天霄,如大河高挂天

际,奔腾呼啸数万里,贯穿苍茫夜色,一直落到南海之滨,所过之处,星月失辉

,天地如白昼。

此剑不应在人间。

两人相对无言,只觉得眼眸明亮,似是还残留着那一剑的残影。

红袄女子看着桌前不知何时离去的年轻人,和那桌上迭放的三枚银钱,心驰

神遥。

忽然,他们同时回过头。

过道的楼梯口想起了脚步声,一个头戴幂篱的白衣女子缓缓走了下来。

裴语涵一直在二楼喝汤吃酒,此刻已有熏熏醉意。

她下了楼,走向门外,注意到了那一对侠侣痴痴的目光,心想如今自己头戴

幂篱,白纱拂面,以他们的修为如何能见到自己的面容?裴语涵未作多想,走过

热气腾腾的屋子,卷起帘子走进了夜色里。

雪已停下,林玄言拐过了一条街角,鬼使神差地又回到那个巷子里,五百年

的岁月并未能改变太多,一样的老巷,一样的寒雪,墙壁上的新漆剥落了几回,

看着斑驳陈旧,林玄言指间轻轻抚过墙壁,墙漆如雪般剥落了下来,他凭着记忆

走着,来到了某个角落。

这是最初叶临渊遇见裴语涵的地方。

左右的人家早已改换了门庭,曾经的那个柴堆也早已不见了踪影,林玄言清

晰地记得这些,也一如当年叶临渊那般,兜兜转转又回到了这里。

他走到角落,靠着墙壁,蹲了下去,抱着双腿,所有的修为如潜鱼归渊般沉

寂识海,他就像一个落魄的少年,迷失在老城的雪夜里。

当年裴语涵在想些什么呢?林玄言身临其境,又彷佛灵魂已经超脱了身体,

以客观冷漠的姿态旁观着一个白衣少年的命运。

小女孩的想法应该很简单吧,想吃东西,想喝热水,想活下去,想母亲不要

生气,想李家能发现冤枉了自己把自己召回去……想有好心人能收留自己。

但这些都是奢望。

如今的少年蜷缩在角落里,身子因为冰冷而颤抖起来,隔了百年光阴,少年

的身影彷佛与当年的小女孩重迭在了一起,他能体会到她的寒冷,绝望,泪水干

涸的眼睛和空坟般的心。

所以之后她才会心甘情愿做这么多吧。

当初叶临渊站在她的面前对她伸出手的时候,她便将所有的未来都交付给了

他吧。

自己终究是比不了的。

醉意微醺的裴语涵缓缓走过人烟萧条的老街,忽然停下了脚步,她远远地望

了一眼那条光线昏暗的小巷,前尘往事浮上心头,她身子微微摇曳,缓步拐入了

那条空寂小街。

她不知道他在。

他也不知道她来。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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