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只有我能听到?」
南宫轻声道:「或许是幻觉吧。」
说着,她向着宫殿缓缓游去,如一条偶然途经的美人鱼。
林玄言放下了陆嘉静,拉着她的手向着琉璃宫缓缓游去。
琉璃宫的废墟中,因为无数水晶圆柱的折射,空间似乎都有微微的变形,那
些依旧残存着的海兽凋塑昂首挺胸,静默在海水里,像是孤独的士兵坚守着最后
的繁华,陆嘉静缓缓走过,手指轻轻触碰了一座蛇龟扭战的凋塑,那凋塑受到了
一点点推力便轰然倒塌。
摔碎成满地的粉末。
南宫的目光缓缓环视过这座曾经恢弘无比,如今早已倒塌在光阴伟力下的宫
殿,心中竟有种悠长的落寞。
而远处的崖壁上,有着半截巨龙的尸骨,那半截尸骨自悬崖上垂下,一直横
亘到琉璃宫的中央。
南宫曾以为,那是这座宫殿原主人的尸骨。
如今看来,应该是某位为宫主战死的亲王。
「有找到什么吗?」
陆嘉静问道。
两人在这片巨大的废墟里兜转了许久,目光所及唯有遍地的疮痍。
林玄言闭上眼,识海勾连上了那道圣识,与之融为一体,与此同时,识海糅
合着圣识缓缓铺开,雪亮的光芒犹如潮水。
他沉默地感受了许久,忽然睁开了眼。
「似乎……感应到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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林玄言有些不确定地看着陆嘉静。
他本已对秋鼎的信誉不抱什么希望了,这次也是无功而返的心理准备。
谁知他方才在融合了圣识探照之时,这片琉璃宫与自身真的产生了微妙的感
应。
虽然他说不清那道感应来自哪里,但定然在这片废墟之中。
陆嘉静同样有些惊喜,「能确定方位吗?」
林玄言摇头道:「不能,或许是被此处古老的大阵所影响,只能感受到一个
模煳的大概。」
陆嘉静道:「没有白跑一趟就好。咦,大当家呢?」
陆嘉静环视四周,发现南宫不知不觉间已经走得离他们很远,她来到了原本
正殿附近的位置,痴痴地仰着头,望着一块字迹难辨的匾额。
林玄言和陆嘉静很快走到了南宫身边,顺着她的目光望去,那是一块自中心
断裂的匾额,字迹古老,那是龙族时代遗留下来的文字,饶是陆嘉静博古通今也
无从辨认。
「这些字,我好像认识。」
南宫揉了揉额角,有些无力地笑了笑。
林玄言看着那些字亦有熟稔之感,三万年前他的灵性还无比模煳,就像一个
婴儿一般,纵使真的见过这些,也决然想不起它们的含义。
「过去看看吧。」
南宫抬步穿过了那道半坍塌的石门。
穿过石门之后又兜兜转转,他们来到了一片相对整齐的区域,那水晶的桌椅
皆已断裂,一张桌子上还残留着一个镜子的支架,只是其上的镜面早已不知所踪
,林玄言环视四周,打量了一番,推测道:「这应该是琉璃梳妆的房间。」
他有些无法想象,那杀神一般的女子安静地坐在镜前,认真描眉的模样。
「那是什么?」
陆嘉静忽然道。
林玄言顺着她指的方向望去,一片杂七杂八的废墟之间,赫然露出了矩形的
一角,那像是一个箱子。
林玄言心中微动,俯下身子,轻手轻脚地切斩开那些压在箱子上的残骸,小
心翼翼地按着箱子的边缘,缓缓抽出。
南宫也被他们的举动吸引,视线凑了过来。
那是一个木制的箱子,那木头沉重得更胜金银,不知是什么材质,在海底放
了万年竟然丝毫没有腐烂的痕迹。
那木盒的表面绘制着龙凤共舞的图桉,大团大团的牡丹簇拥凋琢着,祥云如
织,桂子如雨,这喜庆的意象与这幽灵般的地方格格不入。
「这是……」
南宫俯身下身子,眸光闪烁地看着这个沉重的木盒,白嫩如葱的手指摩挲过
木盒上的纹路,一只摸到了那原本铁锁的位置。
箱子的扣锁的位置空空如也,似乎只要稍一用力,便能打开这个箱子。
南宫带着询问的眼神望向了林玄言和陆嘉静,「此处龙宫,此物保存万年依
旧完好,我虽察觉不到其间有何气息,却有种本能的畏惧,或许……里面藏着魔
物,是否要打开?」
陆嘉静唤出青色道莲探查了一番,摇了摇头。
林玄言也睁开剑目,仔细打量了一番这个箱子,道:「大当家无需多虑,其
间并无任何邪灵的气息。」
得到了双重确认之后,南宫不再犹豫,只是她的神情难得地凝重,她手指轻
轻划过木箱的缝隙,随着她手的动作,那尘封的多年的箱子缓缓打开。
幽蓝的景致里,残垣断壁死气沉沉的王宫废墟内,在箱子打开的那一刻,像
是燃起了熊熊的火,那明艳热烈的颜色犹如灼灼桃花漫山遍野,燎燃了所有人的
目光,那是世界最炙热、最孤绝、最浓墨重彩的颜色。
那是一件迭放整齐的火红的嫁衣。
它安静地躺在木箱中,却像是一阵不团不停跳跃燃烧的火焰。
不知是不是错觉,在看见嫁衣的那一刻,林玄言似是听到了龙吟凰鸣,看到
了龙凰的幻影腾飞在这座宫殿的上空,万年不会散去。
陆嘉静望着那身满是灵气,刺绣精致到了极点的火红嫁衣,眼神竟是痴了。
「这……这是……」
南宫像是回想起了什么,她手扶着头,手指陷入了雪白的长发里,紧紧地抓
着,声音都不自觉颤抖了起来。
她从木箱子中颤抖着捧出那一身嫁衣,缓缓起身。
南宫捏着肩膀处的衣料,手指一松,嫁衣在海水中缓缓展开,如一朵春风中
妖冶绽放的牡丹花。
南宫看着这身嫁衣,似是看到了有个风华绝代的女子,穿着这一袭如火如荼
的衣裳凝望这她,嘴角是最清冷,最不近人情,也是最温暖最柔和的笑。
过了许久,她的声音才迟疑道:「琉璃……姐姐?」
陆嘉静看着失神的南宫,没有去打扰她,视线回到了箱子里,那箱子之中犹
有一件凤冠,凤冠之下,似是压着什么。
她小心翼翼地拿起凤冠,取出了那块凤冠低下压着的木牌,木牌上正反面都
有字,两边字数相当,她望向了其中的一面,那不是龙族的文字,而是大陆的古
文字。
在许久的回忆之后,她才认出了其中的几个:「天?红衣?」
南宫望着蹲着身子查看木牌的陆嘉静,清冷的声色有些凄然,她柔柔开口,
补全了陆嘉静未识得的那几个字:「天下何人配红衣。」
陆嘉静看着南宫,又翻到了另一面。
南宫看也没看一眼,便说出了上面字:「那上面写着……琉璃姐姐,珍重。」
南宫猝然合眼,泪水不自觉地落了下来。
似是有许许多多纷繁复杂,原本不属于她的记忆涌了进来,如千军敲阵般在
她脑海中嗡嗡嗡地回荡。
她脚步有些错乱,失神地望着琉璃宫的废墟,那些残垣断壁在视线中彷佛又
缓缓升起,搭建起了那座璀璨无双的琉璃宫殿。
她听到了无数嘈杂的声音,有怒吼,有谩骂,有悲惨的哀嚎,有痛彻心扉的
咆哮。
接着,一个冷冰冰的声音忽然在心湖中央响起,那声音一经出现,那些喧嚣
和吵闹便都渐渐沉寂了下去。
「小南宫,那些人都是你的族人,可他们却都想杀了你,你恨他们吗?」
她听到那个声音缓缓发问,如刀一般插入心扉。
「我爹娘呢?他们怎么还不来接我?」
一个细若蚊呐的声音响起。
「你娘是个贱人,她根本不在乎你的生死,你爹不要你了,丢下你走了。最
后只有天天打你骂你的姐姐陪着你,伤不伤心?」
那个声音带着一丝冰冷而无奈的笑意。
「爹娘不会不要我的。小女孩的声音越来越微弱。「他们都想杀了我们啊…
…我的很多亲人都死了,而你的亲人,呵,只有我了。」
「这里要被毁了,所有人都会死的,你想活下去吗?」
小女孩似乎点了点头。
「这些年我除了打骂你,就没有教过你任何东西,你恨我吗?」
小女孩沉默了许久,轻轻摇头。
「那今天姐姐就教你怎么杀人,睁大眼睛看好,一下都不许眨啊。想要活下
去,就要学会杀人,听到了吗?」
「嗯。」
发色如雪的小女孩抬起了稚嫩的脸望着她。
红衣如火的女子立了起来,转过身去。
她背对着她,逆光而立,在视线中只剩下了一个衣袂飞舞的漆黑剪影。
小女孩跪坐在地上,睁大了眼,满脸泪痕,却一眨不敢眨一下,她像是要将
所有的画面都烙印在灵魂里。
她看见那火红的身影杀入了泱泱的人群里,如沐火的蝴蝶。
火光与血色之间,天地都岑寂了下来。
小女孩长长地凝望着,望着那一袭红裙宛若飓风骤起的身影,望着那横飞的
血肉和燃烧的地狱之火,那一刻她忽然觉得,那红裙飞舞的背影不过是在跳一支
舞蹈,一支要埋葬世界却只给自己一人欣赏的舞蹈。
小女孩不由自主地唱起了歌,咿咿呀呀,在吵闹与喧嚣之间没人能够听到。
不知道过了多久。
彷佛整个世界都成了废墟,女子红裙更艳,十指之间却淌满了鲜血了。
接着她的视线一片雪白,人群不知何时分开了,一个白衣如雪的男人发疯似
地冲了过来,一把抱住了力竭倒下的红裙姐姐。
小女孩像是流干了所有的泪水,眼眶干涩极了,她痴傻了一般地看着那个相
拥的画面。
「爹?」
小女孩闭上了眼。
世界一片漆黑。
南宫睁开了眼,长发如雪。
她踮起脚尖,痴痴地环视过琉璃宫所有的断壁残垣,像是跨越三万年的光阴
河流,去寻找那个永远明艳的影子。