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六朝燕歌行】(第二集)【作者:紫狂&弄玉】。
作者:紫狂&弄玉。
第二集:家国柱石。
第一章、谁家天子。
寝宫内温暖犹如阳春,程宗扬却觉得一股刺骨的寒意从脚底升起,身体仿佛
坠入冰窖,连头发都一根根竖了起来。
天子……盛姬……。
黑魔海……御姬奴……。
短暂的呆滞失神之后,一股夹杂着羞耻的狂怒猛然涌上心头。剑玉姬这个该
死的贱人。自己居然又被算计了。
自己拼死拼活,好不容易摆平各方势力,把定陶王送上帝位,这会儿你居然
告诉我,这娃是被黑魔海的御姬奴养大的?我在前面玩命,剑玉姬那贱人躲在幕
后坐享其成——合着自己这么长时间,全是给剑玉姬那贱人数钱的?这还有天理
吗?。
一次两次还可以说自己不小心,可一而再,再而三的被剑玉姬算计,难道自
己就那么蠢吗?在剑玉姬眼里,自己该是个多么可笑的大傻瓜?。
阮香凝脸色雪白,嘴唇不住发抖。她看着主人的目光由错愕、震惊,再到羞
愤,然后他的视线落在自己身边,流露出毫不掩饰的杀意。
阮香凝僵着身子,一动也不敢动。
睡在自己身旁的,正是定陶王刘欣,如今的天子。
程宗扬一手握住从未离身的环首刀,强烈的杀意喷薄而出。就在这一瞬间,
他心头杀机四起,直想一刀劈出,把定陶王当场斩杀。
杀了他。只要杀了他,剑玉姬瞒天过海的绝妙好计就成了泡影。
杀了他。与其替人作嫁,不如一拍两散,大家从头玩起。
可程宗扬握住刀柄,怎么也拔不出来。
……可他只是个毛都没长齐的小屁孩啊。
自从来到这个世界,自己的道德水淮就一路狂跌不止,以惊人的速度堕落。
就在不久之前,自己还刚刚粗鲁的强暴了一个被俘的女奴——不但没有任何心理
负担,反而觉得很爽。
可是对一个幼童下手,实在超过了自己的底线。
如果不杀,就意味着剑玉姬笑到了最后。自己不但瞎忙一场,还白白替剑玉
姬流血流汗。
杀?还是不杀?。
程宗扬的视线落在那个熟睡的孩童身上,久久未曾移开。
定陶王对近在咫尺的威胁毫无所觉,他小嘴微微张开,睡得正香。睡梦中,
他小手动了一下,本能地揪紧阮香凝的衣角,丝毫不知自己正面临着生死,即将
成为短短数日内第二个被弑的天子。
身后忽然传来一声轻响。
程宗扬紧握的长刀脱鞘而出,闪电般往后劈去。
吕稚不知何时坐起,正侧耳倾听着这边的动静。长刀以毫厘之差在她鼻尖停
住,刀风荡起她的发丝,使她眼前缭绕的黑雾一阵波动。
吕稚意识到面前的危险,下意识地睁大双目,身体一动也不敢动。
程宗扬一寸一寸收回长刀,然后头也不回地出了寝宫。
「你早就知道了。对不对?」。
面对程宗扬气急败坏的怒吼,小紫一脸无辜的眨了眨眼睛,「什么?」。
「盛姬。定陶王身边那个盛姬——」程宗扬叫道:「居然是黑魔海的人。死
丫头。你为什么不告诉我?」。
「没关系啊,」小紫毫不在意地说道:「反正她已经死掉了」。
「怎么没关系」。
只有在死丫头面前,程宗扬才可以毫无顾忌的抓狂,「定陶王可是被她养大
的。我拼死拼活,好不容易把定陶王送上帝位,等一转脸,发现那小屁孩是黑魔
海养出来的。干。怪不得剑玉姬那贱贱贱贱人会那么好说话。转手把定陶王送过
来。我还以为那贱人犯傻了。干。我才是最傻的那个。大爷我辛辛苦苦折腾这么
久,全都为她做了嫁衣——干。那贱人肚子里不知道笑成什么样呢」。
程宗扬肺都快气炸了,洛都之乱,自己已经胜券在握,结果被人釜底抽薪,
能不着急吗?这段时间自己容易吗?像个老农民一样,辛辛苦苦翻土,辛辛苦苦
播种,辛辛苦苦浇水捉虫,还要防风遮雨赶小偷打劫匪……好不容易结出果实,
到了收获的季节,终于满心欣慰地松了口气,仔细一瞧,好嘛,剑玉姬那贱人不
知道什么时候把种子给换了。原本种的西瓜,结果种出来个倭瓜。这就好比唐僧
历经九九八十一难,终于到了西天大雷音寺,一个头磕下去,佛祖却一把扯开袈
裟,露出身上绑的炸弹,高呼一声「安拉胡阿克巴」……。
五雷轰顶,天崩地裂,日月无光,江河变色……自己没有当场吐出血来,已
经是养气有成了。
剑玉姬这一手截胡的贱招,实在太狠险也太恶心了。
杀掉定陶王,自己下不去手。
装作没有这回事,自己咽不下这口气。何况一个被黑魔海养大的天子,想想
都觉得恐怖。
唯一的选择只有废掉定陶王,另立新君。
好消息是定陶王还没有正式登基,严格意义上来说,并不算废立天子。
坏消息是天子也不是树上结的果子,随便摘一个就能用的。
自己为了定陶王能继承天子之位,可以说殚精竭虑,呕心沥血。连日来死守
长秋宫,跟各方势力合纵连横,杀得人头滚滚,好不容易才把小家伙的帝位确定
下来,得到了各方的认可,这会儿自己说想换人?别说旁人答不答应,就算旁人
眼睛全都瞎了,只当没看到,自己也得在一天之内找出来个能取代定陶王的宗室
子弟。
能找到吗?程宗扬毫无信心。只看成光和盛姬就知道,剑玉姬在汉国经营多
年,绝不是一句空话。就算自己真能在一天之内挑出来一个,那人有八成可能还
跟剑玉姬那贱人脱不了干系。
程宗扬这会儿终于体会到,什么叫骑虎难下,进退两难。
「安啦」。小紫道:「定陶王还是个小娃娃,巫宗可以养,程头儿你也可以
养啊,说不定你养的比巫宗好呢?」。
「开什么玩笑」。程宗扬脱口而出,心下却不由一动。
对啊,那贱人擅长玩阴谋诡计,自己为什么不能来明的,光明正大的培养定
陶王呢?再怎么说,定陶王也只是个三岁的小娃娃,完全是一张白纸。剑玉姬想
往上面画魔鬼,画毒蛇,画长角的鳄鱼,自己也完全可以往上面写「圣人曰」,
「程子曰」,写「大学之道在明明德,在亲民,在止于至善」……。
倒是自己一见到剑玉姬的黑手,就本能地想退避防备,才真是犯傻,等于把
这张白纸塞到剑玉姬,让她想画乌龟就画乌龟,想画老鼠就画老鼠。
程宗扬在殿内绕圈踱着步,脸色阴晴不定。不能换人,那就只能硬着头皮继
续挺定陶王。死丫头说的也没错,定陶王现在是在自己手里,怎么教育他,自己
完全可以占据主动,竭尽全力把定陶王培养成一个光明磊落,精明强干,同时不
失仁慈善良的君主。
话是这么说,可反过来这么一想——合着自己这是跟剑玉姬那贱人一块儿养
孩子呢?
这事儿怎么就这么操蛋呢。?
程宗扬眉头越皱越紧,最后几乎拧成一团,活活憋出来一脸便秘的表情。看
到了吧,剑玉姬那贱人才是真端着屎喂自己吃,自己还不得不吃。跟剑玉姬这贱
人一比,霍子孟那老狐狸简直是道德楷模。
主子破天荒地冲着紫妈妈发火,把殿内的侍奴都给吓住了,连阮香琳在内,
所有人都悄悄退走,生怕卷到两位主子的争吵中,成为倒霉的炮灰。
等殿内安静许久,惊理才满心忐忑地进来,小心禀道:「巫宗的人来了」。
「不见」。程宗扬恨声道:「就说我病了。十天半月起不了床。那贱人要是
有事,让她上床跟我说」。
「来的是仇尊者」。
程宗扬心头滴血,连色诱都省了,直接把仇雍那个老东西打发过来,这贱人
怎么就能这么贱呢?
小紫笑道:「我去见他好了」。
自己这会儿怒火高炽,实在不适合跟巫宗的人谈判,程宗扬挥挥手,让死丫
头去对付仇雍那个老家伙。
惊理赶紧抱起雪雪,陪紫妈妈过去见客。
「唉……」程宗扬往榻上一靠,一肚子的愁肠都快打成结了。
「老爷,请用茶」。孙寿捧着茶盏过来,战战兢兢地说道。
程宗扬瞟了她一眼,一手拿过茶盏,一口喝乾,然后把茶盏一丢,伸手揽住
她的腰肢,放在膝上。
孙寿只披了一条薄纱,里面光溜溜的娇躯像白玉琢成一样光洁白美,玲珑有
致。程宗扬将她揽在怀中,一边想着心事,一边把手伸进轻纱,抓住她一对雪滑
的玉乳,在手中把玩。
孙寿身份虽然比不上太后,平常也是锦衣玉食,高高在上,突然间沦落为一
个低三下四的小丫鬟,被一帮身份低微的奴婢随意欺负,心下难免有几分委屈。
直到刚刚过去的洛都之乱,眼看着往日钟鸣鼎食,权倾朝野的世家豪族,转瞬间
家破人亡,连自家名字都在被诛之列,孙寿这才惊觉,自己已经身处绝境,天下
之大,能够庇护自己的,唯有这位主人了。
那些姐姐们审案时的笑闹,虽然是在紫妈妈授意下,设法为主人解忧,但孙
寿知道,汉国的深牢大狱绝不是那么好受的。像她这样有些姿色,又论罪当诛的
贵妇,一旦入狱待罪,想要保存体面,唯有自尽一途,否则就是自愿抛弃名节,
在狱卒们的yín威下忍辱偷生。相比之下,成光还算幸运,那些姐姐们只是调笑取
乐,不像真正的狱卒那样充满恶意。
一想到那些狱卒的手段,孙寿就不由自主地打了个冷战。她偷偷看了主人一
眼,生怕惹主子发怒。幸好主子正在出神,似乎并没有留意。
孙寿出身豪门,见惯了主人对奴仆视如草芥的行径。眼下虽然屈身为奴,不
过在她看来,这位年轻的男主人非但算不上苛刻,甚至有些滥好人——只看张恽
和中行说能捡一条性命,就知道他不是一般的心慈手软。
遇到这么个心肠厚道的主子,孙寿心下原本还有几分侥幸,直到此时看到主
人大发雷霆,连平常得宠的几位姐姐都躲着不敢出声,她才知道害怕。
可怕什么偏来什么,那些姐姐们不敢靠近,却把她打发来给主子消火。
孙寿不敢作声,只头颈后仰,靠在主人肩膀上,竭力将双乳挺得更高,让主
人把玩得更顺手。
程宗扬揉捏着手中两团香滑软腻的美肉,脑中却像走马灯般转着念头。
昭阳宫内,剑玉姬出乎意料的退让,当时便让自己狐疑不已。自己原本猜测
是成光的背叛让黑魔海吃了个暗亏,使得剑玉姬不得不做出妥协。现在看来,那
贱人很可能是主动放弃刘建那个疯子。
定陶王一个稚龄孤儿,对母性的依恋几乎是出自本能,而剑玉姬的手段又极
为隐晦,谁也不会想到,她会通过盛姬这颗棋子,神不知鬼不觉便将这位未来的
天子控制在掌心之内。如果不是死丫头把盛姬丢去献祭,眼下在宫中照顾定陶王
的,多半还是那位黑魔海的御姬奴。
如今阮香凝代替盛姬,成为定陶王最依恋的人,自己勉强算是扳平。但常言
道有千日作贼,没有千日防贼的道理。定陶王如今才三岁,离成年还有足足五千
天,凭剑玉姬的手段,想把她完全隔离在外,只怕神仙也做不到。
既然做不到,那只有按死丫头说的,有娃大家一起养了。问题是,这事即便
自己答应,赵飞燕肯不肯答应呢?与居心叵测的黑魔海妖人同处一宫,赵飞燕能
放心吗?
还有外朝的霍子孟、金蜜镝,这事要不要瞒着他们呢?隐瞒的话,将来一旦
揭穿,大家眼下这点勉强建立起来的互信立马就荡然无存。不瞒的话,他们的反
应实在难以预料。
程宗扬皱着眉头,只觉愁肠百结,无计可施。无论这事如何解决,都有数不
尽的手尾。一桩桩,全是绕不开的麻烦。但不管怎么说,这件事都不能瞒着赵飞
燕……。
程宗扬在长秋宫发愁,宣室殿内,有人正在发火。
「不行。绝对不行」。严君平愤然拍着几案,「盐铁专卖乃大汉国政。国计
之本。任何商贾不得染指」。
几案上放着一堆高高的简牍,被严君平一拍,险些倒了下来。
班超道:「据在下所知,国中私卖盐铁也不在少数吧?」。
「那班奸商罔顾国法,私贩盐铁,朝廷纲纪正为其所设」。
「汉国富有四海,」秦桧一边整理简牍,一边慢悠悠说道:「何苦与民争利
呢?」。
严君平怫然道:「盐铁专卖乃限商利民之举,岂是与民争利?」。
秦桧道:「商贾亦是四民」。
「商贾四民之末,不事生产,一味逐利,尽是些有害国体的蠹虫」。
班超道:「严君昔日曾在书院论述:无工不兴,无商不富。小子当时在座,
为严君之论击节不已,不知何以出尔反尔?」。
严君平脸色微微一红,随即反驳道:「限商而非禁商。盐铁事关国计民生,
岂容商贾从中鱼利?」。
「既然如此,」秦桧打圆场道:「盐铁之事我们就退让一步,但敝商会自家
所用,还请宽限」。
严君平哼了一声。
秦桧拿起一份简牍,摊开道:「钱铢使用不便,民间苦之久矣。家主所行的
纸钞,以敝商会信用作保,通行晋、宋,人皆称颂。朝廷若能采用,实乃官民两
便的良法……」。
严君平接过来一眼看去,顿时像被踩到尾巴的猫一样跳了起来,「荒唐。把
朝廷府藏的钱铢全部换成程氏商会发行的纸钞?你怎么不去抢呢」。
霍子孟在一旁呼呼大睡,闻声悄悄抬了抬眼皮,然后翻了个身,接着鼾声又
起。
秦桧微笑道:「严公往后细看——只是兑换而已」。
「哪里还用看」。严君平把简牍一丢,怒道:「痴心妄想」。
「盐铁不可,纸钞亦不可……」秦桧叹了口气,看着那堆简牍,一脸头痛地
揉了揉额角,说道:「眼下夜色已深,不如明天再议?」。
严君平怒道:「圣天子登基在即。岂能再行拖延?」。
他望着那堆简牍咬了咬牙,然后取过一份,揉了揉熬得通红的双眼,仔细看
了起来。
秦桧与班超交换了一个眼色,借口方便,起身离开大殿。
殿外寒气正浓,呼吸时冒出团团白雾。
班超道:「主公借贷给汉国朝廷,霍子孟却让严君平出面与我等商榷,究竟
何意?」。
秦桧道:「依我看,霍大将军让严君平出面,才是真想与主上交易。若是想
推托,只需交予朝廷公议,只怕明年此时也谈不出个子丑寅卯」。
秦桧说着笑道:「没想到班兄心思如此敏捷,短短半日之内便拿出上百条款
项,莫说明晓其中的关节窍要,严公单是通读一遍,便殊为不易」。
「秦兄谬赞了」。班超笑道:「都是主公昔日与晋、宋所议条款,我一并取
来,改头换面,略加点缀而已」。
秦桧笑道:「那份犒赏功臣的款项,可是前所未见」。
班超也忍俊不住,「既然投笔从商,便行商贾之事。主公吩咐过漫天要价,
且看他如何着地还钱罢了」。
宣室殿内,严君平瞪大眼睛,看着程氏商会又一项要价:大行令程宗扬拥立
天子,功在社稷,当食邑万户,尽取吕氏旧地封之。
严君平忽然觉得,自己应该跟他们商量商量钞法的事。
「醒醒」。严君平蹬了霍子孟一脚,「别睡了」。
霍子孟鼾声一止,他打了个呵欠,一手抚着脖颈,睡眼惺忪地坐起身来。
严君平把那份简牍往他怀里一丢,「自己看吧」。
霍子孟只看了一眼,立刻就彻底清醒了,都囔道:「这小子……胃口还真够
大的」。
严君平恨声道:「你到底向他借贷多少,令他敢开出这等价码?」。
「些许钱粮罢了」。
「吕氏既灭,抄没的钱财岂不敷用?」。
霍子孟叹道:「不过是寻个由头,让他开价。谁知道他会狮子大开口」。
他一手抚着鬍鬚,一边皱眉望着简牍上的条款,充满感慨地说道:「不愧是
岳鹏举那不要脸的好女婿啊」。
严君平紧盯着他,开口问道:「让谁开价?」。
霍子孟头也不抬地说道:「你说呢?」。
严君平道:「万一不是他呢?」。
「来自盘江以南,与云氏交好,交结游侠儿,屡挫吕氏锋芒,令太后移驾长
秋宫,束手认负——这岂是一个异乡商人能做到的?」。
严君平皱眉良久,最后长长叹了口气。大汉国力强盛,偶有荒年缺粮,并不
足为虑,可忧的是如今主幼国疑,宫内乱事方定,若再有人出来争夺国本,比如
武帝嫡脉……只怕天下大乱便在眼前。难怪霍子孟会对一个六百石的大行令另眼
相看,处处退让,又特意将自己叫来,与其密谈协商,对外则讳莫如深……
严君平尚在犹豫,霍子孟已经丢下简牍,爽快地一拍大腿,「怕什么。他敢
要,我就敢给」。
严君平沉声说道:「吕氏如今的封地横跨数县,又在洛都近郊。老霍,你可
想清楚了」。
「吕氏私苑尽是些山泽荒地,怎好封给程大行这等功勋之臣?」。霍子孟一边
捶着大腿,一边说道:「跟那两个嘴皮子利落的家伙说,老夫提议,直接封程大
行为少府,名列九卿。若不满意,可拜为丞相」。
霍子孟还没说完,严君平就急眼了,「这如何使得。朝廷名器,岂可轻许予
人?」。
霍子孟道:「跟他说嘛。他若还不满意,我就拼着老脸不要,面奏两宫,封
他为武穆王,假节钺,加九锡,真不行还可以称尚父嘛」。
严君平虽然满心焦虑,还是被他这番话惹得失笑,「你个泼皮老无赖」。
霍子孟这话当然是说笑,就算他敢给,那位程大行也不敢接——便是以吕冀
的嚣张,听到这话也能吓出一身冷汗来。
霍子孟拍着那堆简牍道:「他只要肯谈,那就好说。怕的是他不置可否,难
以揣度」。
霍子孟口中的「他」,显然不是那位程大行。
严君平沉思良久,缓缓道:「阳武侯去国日久……」。
「莫忘了眭弘之辈」。霍子孟手指叩着几案,心里还有半句话未曾说出来。
作为朝中资历最深的重臣,武帝秘境的存在对他而言自然不是秘密,但武帝
秘境已数十年未曾开启,甚至被接连数位天子故意冷落遗忘,其间的内情耐人寻
味。一旦阳武侯揭破血脉之争,汉国颜面扫地事小,引发的大乱也许会比严君平
想像中更难收拾。
「可他们开价着实太高」。
「讨价还价嘛」。霍子孟道:「万户太多,就给个三千户。吕氏旧地不妥,
换个地方又有何难?他不是想要首阳山上的铜吗?舞都旁边就不错嘛」。
「纸钞呢?」。严君平道:「拿商会印的纸张就想换走国库的真金白银,亏他
们说得出口」。
「官库不行,可以让他们跟百姓去换嘛。老严啊,」霍子孟宽慰道:「你想
想是跟谁谈的,心里不就好受些了?」。
严君平眯起眼睛。假如自己是跟一位天子谈判,要拿什么来换他的天下……
这么一想,心头的烦燥不由消了几分,不就是万户侯吗?这价码还真不算高。
霍子孟拍了拍他的肩,低声道:「此事关乎宫内秘辛,万不能让别人插手,
我想来想去,只好拜托你来帮忙了。有你出面,他起码也得看看昔日同窗的面子
不是?」。
严君平面露苦笑。刘询刘次卿这位昔日同窗,可是给汉国出了一道大难题。
宫中的积雪已被清扫过,只在边角处残留着些许碎冰。小紫披着一袭狐裘,
聘聘袅袅地一路走来,脚步轻盈之极。她怀中抱着一只雪白的小狗,唇角微微挑
起,带着一丝若有若无的浅笑。罂粟女与惊理提着琉璃灯,亦步亦趋地跟在小紫
身后。
对于这位比自己小着十几岁的女主人,两女如今已经是心服口服,她们最初
只是为了讨一条生路,才心不甘情不愿地低头,不过等到离开江州的时候,她们
已经没有半点勉强,跟随紫妈妈的时日愈久,她们的钦佩也与日俱增,如今她们
看向小紫的目光,除了敬畏,就剩下崇慕。
作为紫妈妈收服的第一批侍奴,她们与女主人相处时间最长,对女主人各种
出人意料的手段也见识得最多。起初她们对紫妈妈的手段还能看懂一二,便佩服
得五体投地,但在洛都重逢之后,紫妈妈修为的长进她们无缘得睹,可使用的手
段,已经是她们完全陌生,甚至无法理解的了。在她们眼里,自家女主人比之天
上的神明也毫不逊色。
方才与那位仇尊者会面时,仇雍洋洋洒洒说了不少话,而紫妈妈只笑吟吟听
着,只偶尔插上一言。仇雍越说越多,甚至拍着胸口声称,只要找到魔尊,便以
自家人头担保,必让紫妈妈列入门墙。紫妈妈不紧不慢听着,最后只作出一个泛
泛的承诺:如果在秘境发现魔尊,她应诺将魔尊交给仇尊者供祭。
紫妈妈的承诺显然说到了仇雍的心坎里,那位仇尊者喜不自胜,当场表示,
只要毒宗不试图独占魔尊,大家什么都好商量。最后为了表示善意,还私下透露
了一些与武帝秘境开启有关的秘辛。
仇雍这么高兴,让两名侍奴都有些吃惊,仔细一想才发现紫妈妈许下的承诺
与此前有着微妙的不同,这一次她许诺的对象并不是巫宗,而是仇雍。
仇雍离开时心满意足,显然顺利达成目的,大有收获。但惊理和罂粟女看得
清楚,就在仇雍离开的同时,女主人的宠物雪雪张口吐出一只黝黑的铁箱,紧接
着,几只蜘蛛一样的小东西从箱中爬出,与几只类似于昆虫的会飞物体一道,悄
无声息地消失在阴影中。
她们不知道那些虫子大小的机关物件有什么用途,但亲眼目睹之后,两女同
时生出一种危机感,自己这些侍奴若再无进境,只怕连那些机关虫豸都不如了。
小紫边走边道:「你们看出来了?」。
惊理与罂粟女交换了一个眼色,然后道:「仇尊者这次来访,似乎,那位仙
姬并不知情?」。
罂粟女道:「奴婢听着,这位巫宗元老的目的,好像和剑玉姬不太一样」。
「只是不一样吗?」。
罂粟女大着胆子道:「他说到秘境之事,好像在给剑玉姬拆台?」。
「为什么呢?」。
惊理试探道:「利益?」。
小紫笑道:「也许他只是傻呢」。
两人都有些不解,巫宗有剑玉姬那样惊才绝艳的才智之士,仇雍身为尊者怎
么会是傻瓜?
小紫轻轻吐出四个字,「利令智昏」。
第二章、帝王之师。
罂粟女接过雪雪,惊理服侍着女主人换下狐裘,又递上一方锦帕,帮女主人
抹净手指。
踏进内殿,眼前的灯火犹如星河。主人靠在榻上,半仰着头,似乎在想着什
么。在他身前,摆着一团白滑如脂的美肉。
寿奴身上一丝不挂,白生生的胴体柔软得仿佛没有骨骼,扭曲出不可思议的
姿势。她屈膝跪伏在主人膝上,头颈后仰,光洁的腰背弯如玉环,后脑几乎枕在
纤腰上。一条雪白的美腿挑向前方,从后搭在肩上,小巧的玉足弯钩一样垂在胸
前,涂着丹蔻的趾尖夹着自己红嫩的乳头。
孙寿红唇微张,妖媚的玉颊上红晕密布,白生生的肢体交织在一起,仿佛一
件精美的玩具,被主人摆在膝上把玩。她一只丰腻的乳球被主人握在手中,捏得
时圆时扁,不住变形。雪滑的臀肉颤微微抖动着,臀沟内yín汁淋漓,被拨开的艳
穴内,敞露着红嫩欲滴的蜜肉,柔腻的穴口仿佛一张小嘴,吞吐着主人的食指和
中指,被戳弄得不停抽动。那只充满弹性的嫩gāng同样也被侵入,主人的拇指此时
正插在里面,一边把玩,一边捻动着她gāng阴之间的肉壁。
下体从未有过的刺激,让孙寿几乎魂飞魄散,她眼睛上翻,香舌伸到唇外,
口水不可抑制地流淌出来,随着粉颊流到腮旁,又滴到腰臀上。
孙寿yín艳的妖态让罂粟女禁不住暗暗啐了一口。果然是狐族的贱婢,惯会作
妖,摆出这副模样来勾引主子。
听到脚步声,程宗扬从沉思中回过神来,他随手把膝上的艳奴丢到一边,起
身说道:「我已经决定了。从现在开始,天子寝宫全面封闭,没有我的允许,严
禁外人出入,尤其是来历不明的陌生人」。
「其次,重新遴选宫人,不管任何时候,都必须保证天子身边至少有两名我
们的人。外面送来的衣食用具,都必须由我们的人检查。包括问安,也由我们的
人传话。总之,不允许天子与我们以外的人有任何交流」。
这样做已经是犯忌了,但程宗扬此时顾不了许多,必须先把剑玉姬可能伸来
的黑手全部杜绝掉。
「最后一点,」程宗扬道:「为了使定陶王能成为一个圣明的天子,必须要
让天子接受最优质、最科学、最系统的教育——罂奴。我说,你来写」。
与其他几名侍奴一样,罂粟女识字也不太多,但主子已经吩咐了,她只能硬
着头皮拿起朱笔。
「从明天开始,天子每天要上三个时辰的课」。程宗扬边走边道:「学习内
容包括语文、数学这些基本科目,还要练习琴棋书画,好培养天子高尚的情操和
优雅的艺术品位。每天授课结束之后,要安排足质足量的家庭作业——保证不少
于一个时辰。另外还要练一个时辰的内功心法,就用太乙真宗的正派玄功,具体
功法让卓美人儿来选,进度快慢不要紧,基础必须打得牢」。
程宗扬道:「天子年方三岁,前三年属于幼稚园教育,课业要求不高。从六
岁开始,就算是小学生了」。他大手一挥,「每天的学习时间增加到四个时辰,
课程内容增加历史、地理、政治,还有自然科学,比如动植物知识之类,学一些
生活常识」。
「九岁开始,开设物理和化学课程——科学教育一定要趁早。十二岁小学毕
业,进入中学,授课内容也要进一步增加,为了不加重负担,暂时先增添天文、
高等数学和四夷语;十五岁之后开始高等教育,课程增加法律、经济学、医学,
对了,还有军事,兵法这些也要学。另外还有包括射箭、马术、蹴踘、捶丸、格
斗、兵刃器械在内的各项体育课。每天家庭作业不少于两个时辰——份量必须要
足。我每天都要检查」。
「如果还有空闲,晚上加一个时辰的智力开发课程,动动脑子,晚上睡个好
觉。最后——」程宗扬恶狠狠道:「所有的功课,每半个月考核一次。九十分及
格。考核不及格,每天加一个时辰的补习课」。
「主子,」罂粟女小心提醒道:「时间只怕不够」。
「什么时间不够?」。
「四个时辰的课程,一个时辰的内功心法,一个时辰的智力开发,两个时辰
的作业——如果再加一个时辰的补习课,这就九个时辰了。可一天只有十二个时
辰」。
「不是还剩三个时辰吗?吃吃饭,睡睡觉,差不多够了」。
十几门课程一起上,把小天子每天的时间全部占完,程宗扬就不信剑玉姬还
有找出多少空隙,给小家伙灌输她的理念。这种教育方式的威力,自己可是有过
切身体会的,可以保证小天子一天到晚眼里看到的,心里想到的只有学习,从而
深刻体会到学习带来的快乐。
罂粟女一边为小天子捏了把汗,一边勉强写完,捧给主人。
程宗扬一眼看去,「你这写的什么玩意儿?什么屋里?是物理。从九岁就开
始教天子房中术吗?」。
罂粟女苦着脸道:「主子说的那些课程,奴婢听都没听说过」。
「这有什么不好懂的?物理就是物质之理,学习自然规律。比如大地为什么
是圆的,星星为什么不会掉下来……」
罂粟女奇道:「大地是圆的?」。
程宗扬一阵无语,半晌道:「这课你也跟着上」。
小紫看着绢上的字迹道:「数学呢?」。
「数学就是算术」。
「算术也要开课?不是术数吗?」。
「你以为数学就是扳着指头数数吗?一元一次方程懂不懂?」。
「不懂哦」。
「鸡兔同笼呢?」。程宗扬道:「把鸡和兔子放在一个笼子里,上面有三十五
个头,下面有九十四条腿,有多少鸡和兔子?」。
「十二只兔子和二十三只鸡啊」。小紫连眼都不眨就报出答案。
程宗扬又是一阵无语,半晌道:「你怎么算的?」。
「抬腿啊。鸡和兔子同时抬起两条腿,剩下的二十四条腿就是兔子了。正好
十二只兔子,剩下的二十三只就是鸡了」。
程宗扬咳了一声,「其实我们可以列个方程……」。
程宗扬一边说一边列出公式,「……这样求解,就可以得出未知数」。
「好麻烦啊」。
「但它可以解决很多问题」。
罂粟女为难地说道:「这么难的课程,谁来教呢?」。
「你们去找找,有没有个叫刘徽的,数学让他来讲。还有,看朝廷里面有没
有一个叫张衡的文官,天文、地理他都很在行」。
罂粟女赶紧记下人名。
小紫道:「剩下还有这么多呢?难道你来教吗?」。
自己来教那是不可能的,累都能累死。
「这样」。程宗扬一击掌,「我们成立一个专门的天子教育委员会。把汉国
各行的权威名宿全都请来,专门教授天子。帝师啊,这么响亮的名头,那些人还
不抢着来?比如语文、历史这一类的文科,从太学里找些博士来讲;音乐找黄门
鼓吹;绘画好说,毛延寿就能教;骑马、射箭让期门武士来干;军事兵法,有霍
少和赵充国啊」。
一整个顶级团队,几十位各行业顶级名师,全都围着小天子一个人转,这学
习环境,非让小天子感动得哭出来不可。
「还有物理、化学和经济学呢?」。
程宗扬胸有成竹,「这些课程的教材我来编写。还有,所有教材和课程的编
排,都必须由我来审核」。
程宗扬信心满满,整个课程编排从幼稚园一直到大学,等全部课程学完,天
子也该成人了。想想,一整套最优质的填鸭式教育,培养出一位精通各类知识的
天子,将会是何等圣贤。
「这么好玩?」。小紫道:「我也要学大地为什么圆的」。
程宗扬打了个哈哈,莫名一阵心虚。自己一个文科生,理科那点知识差不多
早就喂狗了,糊弄一下小孩子还能凑合,要教死丫头这种智商变态的妖精那是找
虐呢还是找虐呢?再则说了,天子学会这些将会是圣贤,死丫头要是精通了各类
知识,那该是什么样的妖孽?。
德育。一定要把道德教育放在最高等级。程宗扬一拍脑袋,主要是自己太不
缺德了,一时间居然没想起来这茬。
程宗扬亲手在绢上添上德育二字,一边在心里道:这算是给死丫头专门开的
课程吧。
小紫皱了皱鼻尖,「这个太无聊了,我才不要学」。
惊理帮腔道:「紫妈妈向来是以德服人,哪里还用学德育?」。
小紫微微一笑,惊理受宠若惊。
「这马屁拍得——佞臣」。程宗扬说着,用笔杆点了点小紫的鼻尖,「这课
你必须得上。好好学学,怎么做一个道德高尚的人」。
「公子目光如炬」。耳畔传来一声轻笑,剑玉姬柔声道:「士有百行,以德
为先——这德育之课,可否由妾身来教导天子?」。
程宗扬霍然变色,「死都别想」。
「程少主如此关爱天子,」剑玉姬道:「就不怕别人说你囚禁天子,隔绝中
外吗?」。
「我隔绝的就是你。别以为我不知道你的算计」。
剑玉姬叹道:「公子何必拒人于千里之外呢?难道妾身会教天子祸国殃民,
专以杀戮为乐吗?」。
剑玉姬出现之后,殿中的气氛就斗然一变。程宗扬眼睛微微眯起,紧盯着这
个杀死郭解的凶手,良久才按下心底澎湃的杀意。剑玉姬白衣如雪的身影虽然维
妙维肖,但从微微飘动的发丝能够看出,仍只是个虚影,天知道这贱人的真身躲
在何处。
「你居然还有脸说以德为先?」。程宗扬冷笑道:「那些御姬奴在你们眼里是
人还是工具?」。
「敢问公子,旁边那位身无寸缕的襄城君,寿夫人,在公子眼里是人呢?还
是一介玩物?」。
「你不用给我设套」。程宗扬抬起下巴,「你可以挨个去问,我身边这些侍
奴哪个不是先来惹我,才自找苦吃的?有哪个是良家女子被我用强的?至于你那
些御姬奴,当初可是无辜的吧?」。
「举世滔滔,岂有无辜之人?」。剑玉姬道:「天子乃上天之子,世间圣贤。
公子可知,天地不仁,以万物为刍狗;圣人不仁,以百姓为刍狗?」。
「你是来给我讲课的?」。程宗扬道:「你就是说出花来,也是白搭」。
剑玉姬俯身看着绢上的文字,然后嫣然一笑,「公子尽可放心。尊者已经答
应过紫姑娘,不再插手天子之事。尊者有诺,妾身自当依从。只是这些课程……
公子若不介意,编好教材之后,还请赐妾身一份」。
程宗扬一把收起绢书,板着脸道:「这些是考试秘籍,概不外传」。
「听说公子名下的商会,在江州开了一所书院,里面的术算教材,也是出自
公子之手——」剑玉姬轻笑道:「既然不是秘密,公子又何必敝帚自珍呢?」。
程宗扬冷哼一声。
剑玉姬对他的冷淡不以为意,含笑柔声说道:「公子可曾休息好了?」。
程宗扬打了个呵欠,「没有。还困着呢」。
剑玉姬浅笑道:「既然如此,公子不妨多休息几日,待妾身先赴秘境,为君
前驱」。
程宗扬当时就清醒了。定陶王的漏子还没有补上,赵飞燕再落到她手里,自
己就不用混了。
「好吧」。小紫道:「你把秘境打开,我们就去」。
剑玉姬抬起手,白玉般的指尖流淌出一抹细小的光芒。手指刚举到中途,流
光忽然演灭。剑玉姬笑容渐渐收起,她凝视着小紫,良久说道:「魔尊非止我巫
宗一家之事。紫姑娘何必如此?」。
小紫笑道:「因为我生病啦」。
剑玉姬深深看了小紫一眼,然后身形微微闪动,化为无数细碎的光影,缓缓
消散。
程宗扬摸了摸小紫的脑袋,「你哪儿生病了?」。
「骗她的」。
「你就骗我吧」。程宗扬压根儿不信,「到底怎么回事?」。他不明白,剑玉
姬那贱人怎么连个屁都没放,就这么走了?
「可能是秘境的入口打不开了」。
「打不开?」。程宗扬疑惑地说道:「秘境怎么打不开了?」。
「谁知道呢」。小紫道:「也许是巫宗那些傻瓜太笨了」。
程宗扬猛地一惊,「秘境打不开——那皇后殿下呢?」。
小紫抚着雪雪笑道:「只好自求多福啰」。
看着程宗扬眉头拧起,小紫安慰道:「骗你的。只是暂时无法进入,要出来
的话,随时都能出。放心好了,你的皇后娘娘在里面比在外面还安全呢」。
浓绿色的苔藓仿佛厚厚的茵毯,覆盖着黑色的岩石。一道溪水从石间流过,
发出「淙淙」的水声。一名美妇半跪在溪涧畔,掬起一捧溪水,仔细看了半晌。
她身上只披了一件不合身的男式外衫,小腿和玉足都光溜溜的,白艳的肌肤上沾
着星星点点的污泥,看上去颇为狼狈。
她伸出舌尖,小心舔舔了手中的溪水,偷偷往旁边瞄了一眼,然后满脸不情
愿地喝了下去。过了一会儿,她松了口气,「没有毒,是甜水」。
蛇夫人扶着赵飞燕在溪畔坐下,一边帮她除下鞋袜,一边笑道:「皇后娘娘
倒是个不喜欢麻烦人的性子,受了伤也不言语,还跟我们走了这么远的路」。
她一边说,一边托起赵飞燕红肿的脚踝,浸在溪水中。
赵飞燕低低吸了口气,「都是我的不是,麻烦你们了」。
那些苔藓奇滑无比,饶是赵飞燕身轻如燕,还是不小心滑了一跤,扭伤了脚
踝。她没有作声,只勉强跟着两人行走,直到疼痛难忍,才不得不停下来。
蛇夫人半是调笑半是认真地说道:「娘娘性子这么好,难怪会被人欺负」。
赵飞燕有些尴尬地笑了笑。自己从小失去父母,与妹妹一起被人收养,即便
入宫为后,也没有家世可以倚仗,遇事唯有忍让。
她抬眼四处张望,「这秘境……不应该是在地下么?」。
蛇夫人唤道:「兰奴,你去过太泉,给娘娘解说解说」。
尹馥兰道:「奴婢也弄不清楚。不过有传闻说,世间秘境是上古大能所留,
看似在地下,实则自成一界,山泽河水与世间无异,却多有奇异之处」。
赵飞燕美目中露出向往的神色,「与世隔绝,自成天地,倒是避世归隐的好
去处」。
「秘境住不得人的」。尹馥兰道:「虽然有山有水,但生灵久居其中,必死
无疑。即便能活下来,也会变异——我听苍澜那边人说的」。
赵飞燕目光黯淡下来。
「就算不会死人,这种鬼地方又有什么好玩的?」。蛇夫人道:「纵然好山好
水,却无半点人气,哪里比得上万丈红尘,花花世界?」。
赵飞燕笑了笑,然后无声地叹了口气。
歇了片刻,赵飞燕说道:「我已经好多了」。
蛇夫人道:「兰奴,你来背着娘娘」。
尹馥兰应了一声,扭着腰过来。
赵飞燕连连摆手,「我可以自己走」。
「娘娘就别推让了」。蛇夫人道:「你伤了脚踝,走也走不快,不知道什么
时候才能找到主人与合德姑娘呢」。
赵飞燕心头揪紧,被白光吞没时,自己紧紧抱着妹妹,谁知落入这片陌生的
天地之后,蛇夫人与尹馥兰都在,唯独不见了妹妹的身影。不知她是留在原地,
还是被送入某个未知的空间里。
赵飞燕并不信什么神佛,但此时还是双手合什,默默祈佑各路神佛,能保佑
妹妹平安无事。
就在这时,原本空无一物的溪水中忽然多了一条黑色的细线,它像是被血食
吸引一样,箭矢般笔直射来,正中赵飞燕的脚踝。
赵飞燕脚踝微微一麻,伤处的肿痛迅速消失。她怔了一下,刚要开口,身子
便软绵绵往后倒去,像朵凋零的花瓣,落在溪水中。
斯明信如同一个虚幻的影子,在丛林般的石柱间时隐时现,忽然他身形略一
停顿,像轻烟一样消失。
几名兽蛮武士从石柱穿过,最前面两名兽蛮武士已经化为狼形,行走中不时
嗅探。忽然他们放慢脚步,然后摆成扇形的阵势,往一根石柱围去。
一道人影从石柱后跃出,可只奔出数步,就被狼形的兽蛮武士追上,双方立
刻爆发出一场短暂而血腥的冲突。
那名剑客只抵挡片刻,就被兽蛮武士击杀,连肢体都被吞食,尸骨无存。
这已经是斯明信遇到的第三起冲突,失败一方都是逃亡的内侍和叛乱者。斯
明信对此并不意外,武帝秘境开启时的入口并不只有湖底一处,其中一处正好位
于增喜观内。当时刘建军已经开始出现混乱,不少心思灵动的内侍和叛军摸到宫
中藏宝的库房,指望趁乱发上一笔横财,然后逃出宫去,却误打误撞落入秘境。
斯明信很有耐性地观察那处光阵,判断它是否危险,出人意料的是,一队兽
蛮武士突然出现,并且毫不犹豫地闯进光阵中。
随着大量兽蛮武士闯入,增喜观内的光阵迅速变得紊乱,斯明信眼见形势不
对,于是冒险进入阵中。
与程宗扬一样,斯明信也在第一时间发现岳帅留下的痕迹,这下让斯明信出
去,他也不肯再出去。不管任何时候,有关岳帅的任何线索,都是星月湖众人的
第一目标。
等脚步声远去,斯明信从石柱的阴影中悄然现身,他收敛气息,跟着空气中
残留的血腥味一路追去。
忽然,脚下的地面微微一震,斯明信瞬间停住脚步。
突如其来的震动一闪即逝,短暂得仿佛只是一个错觉。斯明信却敏锐地觉察
出一丝异样,头顶原本若有若无的水声完全消失,周围的空间仿佛被一只无形的
大手封住,与外界彻底隔绝。
程宗扬盘膝而坐,双手虚按在地,他双目低垂,敛息凝神,心神随着行气的
经络逐寸而进,呼吸变得悠长而又缓慢。
刚展开内视,程宗扬就惊了一把,丹田内那只不停旋转的气轮此时已经膨胀
数倍,几乎挤满丹田内狭小的空间。原本的气轮是由无数莹白色的光点组成,此
时气轮表面却仿佛漂浮着无数细小的污物,使整个气轮呈现出一种死灰的颜色。
死气被自己吸收炼化之后,应该变成纯粹的真元,融入丹田。不过此时气轮
表面有数十道明显的气息,彼此纵横交错,纠缠在一起,其中有两道气息极强,
远远凌驾于其他气息之上。程宗扬琢磨了一下,这些大概是自己还没有来得及炼
化的气息。在这些杂气的影响下,气轮仿佛变得沉重无比,转动速度缓慢得几乎
停滞。
自己进入第五级坐照境还没多久,眼看着又圆满了。可这圆满的感觉怎么这
么古怪呢?原本扁状的气轮变成球状,这种状况连老头儿都没说过。难道因为自
己走的路子跟他们不同,积累过于深厚,无意之中以武证道,接下来该结丹了?
程宗扬试探着将心神与那些杂气一触,一股原始而暴虐的气息仿佛被唤醒的
野兽一般,猛然从心底升起,耳边仿佛传来无数生物垂死的嚎叫,鲜血、剧痛、
不甘、愤怒、恐惧、面对死亡的绝望、疯狂杀戮的冲动……无数激烈的情绪汇聚
成一道洪流,凶猛地侵入脑海。刹那间,程宗扬心神俱震,脑海险些被这股负面
情绪侵蚀。
程宗扬当机立断,拼尽所有力气催动生死根,斩断自己心神与那些冗余杂气
的联系,才从中挣脱出来。
程宗扬喘了几口粗气,勉强稳住心神。就这么短暂的一触,自己就像是晕了
半个小时的车一样,额角剧痛,心头阵阵作呕。他一阵后怕,没想到这些无法化
解的杂气竟然这么厉害。想想宫中血战数日,死者数万,自己吸收的死气似乎有
点太多了?。
这么多杂气聚积在丹田中也不是个事,太一经不管用,程宗扬索性重新摆好
姿势,双手置于腹前,如捧太极,开始改用九阳神功。
九阳真气奔涌如火,一入丹田,气轮像被点燃一样,整个亮了起来。紧接着
从气轮内部传来一股狂猛的热流。那些漂浮的污点被热流扫过,就像被烈火焚烧
过一样,为之一空,整个气轮变得莹光闪亮,而且似乎又膨胀了一些。
不愧是九阳神功,果然群邪辟易。程宗扬刚放下心,接着又是一怔。仔细看
时才发现,那些杂气并没有消失,而是变得更加细小,色泽也更加黑暗,甚至已
经开始深入气轮内部,与那些莹白的光点混合在一起。不知为何,一股强烈的危
机感涌上心头。
自己修炼不到两年,虽然真气积累超过赶上别人二十年的苦练,但修行经验
仍然可以用浅薄二字形容,连死丫头都比不上。可再怎么浅薄,面对自己丹田里
这只膨胀到畸形的气轮,还有那些与真元融合的杂气,程宗扬凭直觉就意识到这
事不对,不由头皮发麻,心里生出一股极端危险的感觉,似乎只需要一个微小的
契机,整个气轮就会轰然爆炸,把自己炸得尸骨无存。
一个周天都没行完,程宗扬就强行收功,退出内视。
丹田内的气轮逐渐稳定下来,程宗扬不敢再去催动,他长呼了一口气,抹了
把额头的冷汗,然后睁开眼睛。
首先映入眼帘的,是一张精致如玉的面孔。小紫唇角微微挑起,仍然是那副
似笑非笑的娇俏模样,不过美眸中多了一丝凝重。
程宗扬打了个哈哈,故作轻松地笑道:「吸收的死气还真不少,这回突破到
六级通幽境是板上钉钉了,绝对没问题」。
小紫撇了撇嘴,然后唤了一声,「卓奴」。
卓云君膝行上前,抬起主人的手腕,放在自己大腿上,然后送入一缕若有若
无的真气。她不敢深入丹田,只是在经脉间游走。
良久,卓云君松开手指,「主子真元满溢,似乎已经到了晋级的时候,只是
丹田内杂气太多,气息不够精纯,才迟迟未曾突破」。
「大笨瓜。你为什么不把杂气排出来呢?」。
程宗扬乾笑道:「忘了」。
小紫翻了个好看的白眼,「心肠软软的大笨瓜……你就是排出来,她们也死
不了的」。
「不一定吧?」。看着小紫的神情,程宗扬抢着说道:「不过死了也没关系,
对不对?」。
小紫点了点头,「说对啦」。
卓云君道:「若是炼化杂气,最好还是用双修之法,将杂气裹入阳精,泄于
鼎炉之内。不过主子同时用了两种功法,眼下丹田内的异状,奴婢也是头一次见
到」。
鼎炉之术,程宗扬并不陌生,但因为凝羽的缘故,他一直反感把女子当成物
品使用。
卓云君嫣然一笑,起身解开丝袍,露出白生生的玉体。
程宗扬道:「这么多杂气,你能化解得了吗?」。
卓云君柔声道:「奴婢会竭力服侍。主子只管泄出来便是」。
「省省吧。洛都余波未平,我还指望你当打手呢,万一伤了经脉怎么办?」。
小紫道:「那么多侍奴,你选一个当鼎炉好了」。
程宗扬摸着下巴道:「选谁好呢?」。
自己丹田内的死气没有全部炼化过,即使双修中加以克制,充作鼎炉的女子
也免不了受杂气所侵,轻则大病一场,重则性命攸关,不管挑谁来侍寝,都要在
鬼门关上走一圈。
让谁当这个倒霉鬼呢?程宗扬犹豫不定。卓云君修为最高,可能受到的伤害