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笔趣阁 > 情欲的盛宴/百合花传奇 > 9

9

黑夜女神号在城市脚下的码头抛了锚,到达之日,也是我和这艘船的分别之时。

下船后,我在港口附近的餐馆请船长吃了顿饭。席间船长高兴地喝了很多酒,并告诉我,他们卸完货休整几天后就会去西印度群岛过冬,并希望还有机会再与我相见。

离开餐馆时我回到穿上拿行李,正要下船的时候,遇到了刀疤脸大副。他还是那幅没正经的样子,笑嘻嘻地打量着我。我没有正眼看他,生怕又生出什么事端。但令我意外的是,在与我擦身而过的时候,他突然往我手中塞了一件东西。

我皱着眉头望着他远去的背影,又看看手中包得严严实实的小包,猜不透他又在玩什么花样。登上了码头,我急不可耐地打开,里面竟是一副精致的水晶耳缀。

我猜测这是从黄金海岸号上抢来的货物之一,不过他为何要给我?随即我意识到他一定早就看出了我是女扮男装,只是不说罢了。望着这对漂亮的耳缀,我又好气又好笑,不知道该说什么,等以后有机会见到他,再向他道谢好了。

之后,我和菲利普斯父女雇了一辆马车去蒙特卡姆侯爵的府邸。

洛奈给我的皮夹内有一封布里萨侯爵给蒙特卡姆侯爵的亲笔信,如果我猜得没错的话,这个我从未谋面的侯爵应该就是我新的庇护人。

与此同时,蒂雷纳船长也有一封信托我转交,信中详细叙述了这次海上掠劫的经过,并请求蒙特卡姆侯爵派遣可靠的人员送菲利浦斯父女回到英国殖民地。

没过多久我们就到了蒙特卡姆侯爵的府邸。下了马车,我们被府中的仆人安排在一间候客室等候。我环顾四周,侯爵的府邸虽也按照法国流行的样式装饰,却没有那种洛可可式的繁琐做作的脂粉气,整个府邸从天花板到家具无不显出一种路易大帝时期的庄严与肃穆。

“当然,他可是一位伟大的军人!”老菲利普斯听到我对蒙特卡姆侯爵府邸的感受后感叹道。“据我所知,自从他十几年前被派到美洲,与我们大英帝国大大小小百余战,无不身先士卒,善谋敢断。当然,就算如此贵国也没有得到多少便宜……哦,抱歉,不过贵国的军人的勇气与风度也确实令我佩服。”

“没关系,我不懂政治更不懂军事,您尽管说吧,我洗耳恭听。”我明白,菲利普斯先生是怕伤害到我作为一个法国人的感情,才向我道歉。

“不过话又说回来,在美洲这块英法必争之地,是凭蒙特卡姆侯爵一人之力才撑下新法兰西的半壁江山……”

“约瑟夫·德·蒙特卡姆侯爵到!”

老绅士话音未落,府上的仆人突然进来通报。我们三人立即起身,恭迎这位在美洲大名鼎鼎的军人的到来。

未见其人我就听到马靴踏在地毯上的“通通”声,门开了,蒙特卡姆侯爵出现在门边。他中等身材,柔和的面庞精巧的下巴看上去并不像是一个军人,但当他咄咄逼人的目光扫视我们时,我立刻能感觉到一种莫名的压迫感。

他身着浅蓝色制服,米色马裤,粘着尘土的靴子和脸上微微露的疲倦说明他刚刚从事过紧张且忙碌的工作,这只是回府小憩。

“哪位是德·布里萨侯爵的亲属?”蒙特卡姆侯爵开门见山问道。

“是我。”我向他微鞠一躬。

“您好,哦,您先坐下,抱歉,可不能冷落这位年轻的女士。”说完,他快走几步,轻轻吻了玛丽羞涩地递过来的手。

“这二位也是?”他向老菲利普斯点头示敬道。

“不,他们是蒂雷纳船长介绍来的,他们二位是英国人。”我介绍说。

“英国人?”侯爵灰色的眼中流露出些许不信任的神情,但很快他又热情起来。“欢迎,既然是蒂雷纳介绍来的就是我的朋友,请坐,请坐。”

老菲利普斯立即将船长的信交与侯爵,侯爵仔细地看后,先若有所思了一阵,随即开口:“二位放心,我会尽快派人送您回到新英格兰的,可以看出您是位有身份的人,而我们法国是文明的国度,决不会像善撒谎的印第安人一样食言。”

我在一旁打量着他,相信菲利普斯父女也看得出,侯爵脸上露出的并不是发自内心的真诚笑容,而是外交场合才会有皮笑肉不笑。毕竟他们是敌国的人,想要他对其友善也确实不容易。

“那真是太感谢您了,我们就不打搅了,请允许我们告辞。”老绅士是个很识趣的人,他知道侯爵并不喜欢英国人,所以自己也不便久留,准备离开这里。

“真是抱歉,我军务缠身,不能久留二位了。”侯爵优雅地行了一个法国式的礼,看得出英国客人的告辞令他很高兴。“皮埃尔,去,给这位先生和小姐找辆马车,并送他们去城里最好的旅店。”侯爵随即对一个仆人吩咐道。

我和侯爵到门口为他们送行,目送两人踏上了马车后我们又回到客厅。

刚一走进客厅,蒙特卡姆侯爵就急不可耐地问我:“亲爱的孩子,你是布里萨侯爵的什么人?来,快给我看看布里萨给我的信。”

我从皮夹拿出那封信,蒙特卡姆侯爵接过了信仔仔细细地读了起来。

“请原谅,欧叶妮小姐,我老眼昏花,竟没认出您来。您为何……”半晌,他看完了信一下子站了起来,言语中露了出歉意。

“为了在长途路行时安全些,不得以我才如此。”我微微一笑,向他解释道。

“嗯,请允许我再次向您致敬。”蒙特卡姆侯爵微微低下头,将右手伸向了我。

我随即明白过来他是要向我行吻手里,于是伸出手让他吻。从这一刻起,我很高兴自己又恢复了女孩的身份。

“父亲跟您说些什么?”我对侯爵那封信的内容很好奇。

“他信中说得很含糊,只是说希望我能安排您在新法兰西住下,并希望我成为您的保护人。亲爱的小姐,请您告诉我他到底发生了什么事?”蒙特卡姆侯爵问。

我叹了口气,将自己的不幸经历和盘托出。听后,这个将军侯爵长久不语。

突然,他站起身,挺xiong收颌,语气恳切地对我说:“请允许我对命运给您带来的不公感到惋惜和同情,您放心,布里萨侯爵是我最好的朋友,我会按照他的嘱托,把您当最自己的女儿一样,您请不要拘束,从今天起我这里就是您的家!”

希望他是一个值得信任的人,我望着蒙特卡姆侯爵,心里想,但是不信任又能怎样呢?

约瑟夫·德·蒙特卡姆侯爵(1712-1759):又一个侯爵- - 没法子,这位是历史上确有其人。驻加拿大的法军总司令,7年战争时,为了守卫魁北克以身殉职,他死后,整个北美洲的新法兰西殖民地全部落入英国人之手。他是法属美洲最强的,也是最后一个将领

安顿

当天晚上我就在蒙特卡姆侯爵家住了下来。

晚餐前,我在已属于自己的小卧室里换上了从法国带来的长裙。由于侯爵家没有女眷,除了厨娘外再没有其他女仆,因此我只得自己把头发粗略地盘了盘,在上面撒了些香粉。戴上刀疤脸大副送给给我的耳坠。

简单地修饰一番后,我起身去了蒙特卡姆侯爵的小餐厅。

将近两个月没穿女装,现在我的身体虽再次被束xiong、裙撑裹牢,但那种因呼吸不畅而憋闷的感觉反而使我油然生起难以言说的自在和解脱,毕竟在别人面前我不用再费尽心机将女性的身份隐藏起来。

我一出现在餐厅,蒙特卡姆侯爵就站起身来殷勤地将我领到他对面的位置上。

“您的到来真是令鄙宅篷荜生辉!”还未就座侯爵就开口赞美道。

“过誉了。”我微微一笑,有些不好意思。

“您和布里萨长相酷似,不愧是父女。刚才在客厅,我还以为您是他的儿子吕西安呢,不过,吕西安是黑头发。”侯爵笑呵呵地说着,此刻汤已上席,他却并不急于进餐,而是与我攀谈起来。

我听到他说吕西安,心中一怔:“您见我哥哥?”

“不只见过他,我还见过您呢。”

“您见过我?”我试探性地问道。

“是啊,我见您的时候,您还是一个小姑娘呢,也就五六岁大。造物主真是慷慨,没想到才过十年,您就出落得这么漂亮。”侯爵边说边若有所思,或许在记忆中努力地搜寻小欧叶妮的印象,并将过去的她和现在的我相比较。

“那您是什么时候认识我父亲的?”我问。

来到这里,我的第一个也是最大的一个谜就是布里萨侯爵,而面前的这个军人可能会帮我解开在这个一直萦绕在脑中许久的谜团。

“嗯,我认识您父亲……那是十八年前的事了。当时我被国王陛下派到法属美洲任职,而您的父亲正是我所属军团的一名上尉。他是个很棒的年轻人,相当有才华,而且作战勇猛,屡立战功。

“在一次和印第安人的遭遇战中,我落马负伤,是他果敢地接过指挥权,带领部队安全撤出印第安人的伏击圈,因此战他也得到国王陛下颁发的嘉奖勋章。我很欣赏他,将他保举为我的副官,他跟在我身边经历大大小小数十次战争,直到几年后他退役回国。唉……只可惜他现在身陷囹圉,而您的丈夫也惨遭不幸……”蒙特卡姆侯爵眉头紧皱,语气中充满了惋惜之情。

“您能给我讲些我父亲在您身边的事情吗?我很想听听,作为女儿,父亲可从没给我讲过当兵时的故事。”我不想再提那些至今仍令自己黯然魂伤的不幸遭遇,于是调转话题。

“好吧!”蒙塔卡姆侯爵点点头,开始热情地给我讲述他年轻时和布里萨侯爵在军旅中的种种见闻。他说得很高兴,尤其在描述战争时,这个老兵仿佛已不是在餐桌上,而是身临其镜,甚至将餐桌当沙盘,用餐具摆出阵型,给我详细讲起他和侯爵并肩作战时的场景。

看着蒙塔卡姆侯爵兴高采烈的模样,我也很高兴。看得出他是一个标准的军人,没有上流社会的虚情假意,他的心中只有战场和士兵,不怀私心地用士兵的标准来衡量他人。虽有些古板,但却不失真诚。

不过,我却对他动情地勾勒出的布里萨侯爵的肖像很不满意。

蒂雷纳船长和蒙特卡姆侯爵众口一词地称赞他,夸他如何英勇,如何侠肝义胆,但这个高大的形象却仍和我心中那个yin戾自私,毫无人性的侯爵相差甚大。

凭直觉我感到,他们都有意无意向我隐瞒着什么。他们给我讲述的侯爵不但没让我彻底解开他身上的谜团,反而令我更加疑惑不解。

以后的日子中,我俨然成了蒙塔卡姆侯爵的家人,仆人们对我一律以小姐相称。

一切都安顿好之后,我就给索梅恩的家里,和洛奈告诉我的巴黎斯坦维尔伯爵家写信,信中将我在这里的情况大致描述一番,并打听布里萨侯爵的情况。

蒙塔卡姆侯爵也决定帮我,他给在法国的朋友们写信,请消息灵通的人打探布里萨侯爵的情况。侯爵对我很好,确实就像他之前承诺的那样,把我当成自己的女儿一般。

我曾好奇地问过他的家人都在哪里,为何不和他住在一起。

他告诉我,他的夫人和儿女都在法国,是局势需要,也是为他们的安全着想,他只能将他们留在法国。偶尔,这个老男人也和我一样,会有些许对寂寞无聊生活的厌倦,每到这时,他就靠不断地cāo练士兵,不停地在各个军营建巡查排解寂寞。

等待回信的日子是漫长的,无所事事只能让时间过得更慢。侯爵虽是个军人,但也心思细腻,很了解一个像我一样年轻的女人需要什么,因此,他很快将我介绍给了魁北克本地的上流社会。

我和他出席了几次宴会和沙龙,但这里所谓的聚会着实令我倒胃口。

除了本地的军政长官外,剩下的都是些粗俗不堪的毛皮商,他们几乎把整个社交季当成了讨价还价,互通业务的交易所。我对那些人完全没兴趣,同样,他们也对我这种本土来的娇娇小姐不感冒。到最后,甚至在这里找到一个可以说一口流利的上层社会法语的人聊天,对我来说都困难之极。

之后,由于蒙特卡姆侯爵身为法属美洲殖民地的军事长官,公务繁忙不能总来陪我,我也趁机以此为由,谢绝了大多数社交的宴请,独自在家看书,弹琴。

家中大多数时间都只有我一人,侯爵在关心我的同时,也给了我充分的自由,甚至允许我坐他的马车出门散心。开始的一个月,由于人生地不熟我不敢外出闲逛。虽然不肯定新法兰西是否也有那些带his戒指的人的踪影,但还是小心为妙。

但没过多久,侯爵府中的钢琴和书籍最终无法将我留在屋中,实在是闷坏了,这天下午我决定出门看看。

魁北克的冬天既冷又潮,我穿着厚厚的羊毛裙子,披着着貂皮的披肩,虽然坐在马车里仍被冻得得瑟瑟发抖。

太阳悬挂在半空,无精打采地放着光,好像连它的光芒也被无情地冻结住了。几棵巨大的枫树沿街而立,北风已将它们枝头最后几片叶子刮掉,枯枝在萧索的冬日里孤寂地伸向灰蒙蒙的天空。魁北克的街上充斥着低矮杂乱的木头房子,只有少数几家贵族和教堂使用砖石建造,整个城市甚至比不上一个法国最偏远的城镇。

透过窗子,我看到泥泞的路上行人匆匆而过,美洲严酷而野蛮的环境使这些欧洲最优雅高贵的国度—法兰西—的子民们变得混沌而粗野。每个街角都会看到斗殴,人们会为一个法郎,一块貂皮大打出手,在这块大自然优胜略汰的试验场中,所有人都被迫露出长出利爪和尖牙,对于他们来说,生存才是第一位。

蒙塔卡姆侯爵曾告诉我,法属美洲不同于英属美洲,我们这里的人口只有他们的十分之一,英国人都是一些信仰新教的开垦者,土地是他们生存的唯一依靠,他们都是农民。但是,几乎所有自愿来到这里的法国人却成为了毛皮商人和猎人,法属美洲没什么人愿意去开垦这片荒凉的土地,大家来到这里只是为了挣钱,只此而已。

为此,新法兰西的毛皮商人遍及整个北部美洲,他们和友好的印第安人合作,在从哈得逊湾到墨西哥湾广大的土地上建立了一个又一个武装商栈,以此为基地,将新法兰西的领土扩张至太平洋。因此我们整个法兰西帝国都要感谢这些开拓者,理所应当用枪炮来维护这些毛皮商人的利益。

我一边看着车外的风景,一边比较着这里和法国本土的不同。

突然,街边一个年轻人的面孔跃入我的眼帘。天啊,我几乎不敢相信自己的眼睛,那不是……

“停车!”我探出头向车夫大喊。

“吁——”车夫猛拉缰绳,马车陡然停住,在惯性的作用下我的头几乎撞在车厢的护板上。还没等车夫放下踏板,我就跳下了车厢。

“吕西安!”我冲着那个熟悉的身影大喊。

重逢

没错,那就是吕西安.

此刻,他正站在一家铺子门前,背对着我。他还是老样子,一身黑色的朴素装扮,只是头发比在索梅恩时略微长了一些,用条黑色缎带束在脑后。

“吕西安!”我怕他没听到,又喊了一声,并快步向他那边跑去。

他猛回头,向我这看来。

是我的错觉的吗?当他看到我的一刹那,脸色骤变,白得有些吓人,眼睛睁得大大的,惊恐的神情从他蓝色的眸子中一闪而过。

我愣了,这可不是异地遇亲人时该有的反应,他难道不高兴在这里见到我?随即我猛然忆起那封信,那封他临走时写给我的袒露真实内心的诀别信。

等我意识到不对劲的原因时,却已跑到了他身边。

吕西安怔怔地站在原地,脸上并没有我期待的久别重逢后的欣喜,发白的脸显得有些僵硬,欲迎还拒的神情挂微微颤动的嘴角边,他的手却条件反射似的抖了一下,好像想要拥抱我却又硬生生地被止住了。这一切只表明,他似乎并不希望在此地看到我。

足足有好几秒,我俩只是看着彼此,谁都没先说话。我想,我们这哪里像久别重逢的兄妹,活脱脱一对因故分离的情侣,神情的尴尬,手足的无措无非揭示出内心的骚动与渴慕。

“欧、欧叶妮?你怎么在这里?”他率先开口了。

“呃,我,啊,是啊,这个说来话长。”我有些尴尬,挤出一个笑容。“你呢?你怎么也来到这里?

“我……被派到美洲传教。”他清了清喉咙,略显不自然地说道。

传教?我瞪大眼睛。“啊,恭喜你,你终于如愿以偿地成了一名神职人员。”我由衷地向他祝贺道,心中却是另一番感慨。时隔境迁,有人如愿以偿,有人却两手空空。

“谢谢,你跟父亲一起来的吧,他在哪?”他向马车那边张望,小心翼翼地问,似乎担心侯爵在此。

我摇了摇头。“没有,只有我一个人来这里。”

“一个人?父亲呢?他为何没来?”我不确定他此时眼中闪出的到底是疑惑还是惊喜。

我望着他,不该对他如何说起,是应该先说你走后不久我就结婚了,可丈夫又死了,还是说侯爵因为被人抓起来,我逃难至此呢?算了,还是先说最主要的吧。

“我是来这里避难的,父亲他,呃,父亲他被人抓起来了……”

“什么?父亲他被抓起来了?原因是什么?”他一下抓住我的手焦急地问。

我警惕地环顾了下四周。

“这个说来话长,你有急事要办吗?如果没有,我们找一个地方坐下来慢慢说。”

“我只是来镇上买点东西,没什么重要的事情要办。”他点点头。

之后,我们在附近找了一家寒酸但清静小酒馆坐下,我把他走后发生的所有事情都一一说了一遍,唯独没有提起那个神秘的贵妇人和她的忠告,因为我清楚地知道吕西安的恩人,齐科里尼神父也是ihs’字样戒指的持有人之一。

经历了这么多事情,我真是怕了,就算是吕西安,我的亲哥哥,自己也不敢放松警惕。

吕西安对我的婚事颇感意外,他纤长的手指神经质地玩弄着袖口的褶边。而当他听到伯爵的猝死被认为是侯爵与我合谋的时候,惊怒之情溢于言表。

“这是诬陷!父亲决不会为了那几个臭钱去杀人,而且还是自己的女婿!”他苍白的脸颊被怒气染红,声音也跟着高了起来。

我小心地环顾四周,生怕他的声音引起旁人的注意,然后我露出一个苦笑,压低声音说道。“你也知道父亲的财政状况一直都不太好,科萨诺伯爵又很有钱,之前我们两家的联姻,大家都认为这是天作之合。而现在,这却成了父亲杀人的动机,是不是很讽刺?”

他望着我,眼神中充满了怜悯。“你现在住在哪里?”

“我住在蒙特卡姆侯爵家,是父亲让我来投奔他的。”

“……蒙特卡姆侯爵,我有印象,他现在是驻加拿大的法军总司令,看来我有必要专程拜访他一下。”

我点点头。“侯爵是一个很好的人,他还跟我提起你,知道你也在这里,他一定会很高兴。”

“嗯,希望如此。”他扭头看向窗外。“天色不早了,你先回去吧,顺便告诉侯爵,我最近几天会到府上去拜访。”

之后我与他分手,独自一人乘马车回侯爵的宅邸。

我望着窗外的街道,思绪万千。在魁北克与吕西安的相遇,令往事情忽而潮水般涌入我的脑中,他令我想起了自己在索梅恩的无聊时光,想起了我和伯爵物质丰富,却不甚开心的婚后生活,想起那突如其来的牢狱之灾,想起了自己在船上两个多月的海上艰苦生活。

一转眼,我竟然经历了如此之多的事情,现在,我又漂泊到了美洲,在这个荒凉的殖民地躲避恶人。命运如过山车一样载着我从一个高峰到另一个高峰呼啸而过,我却感觉自己的人生大部分时间都停留在谷底。就连在异乡遇到亲人,也并没有让我感觉有多高兴。

而吕西安的这种感觉似乎比我更强烈,看得出他并不希望在此地看到我。可原因是什么,只是因为对我不理性的爱?

如果是这样,那我真是哭笑不得了。爱我的人不是我不爱,就是我不能爱,这难道就是作为布里萨家族唯一还算正常的欧叶妮所要遭受的诅咒?而驻留在欧叶妮体内的我自然也就得连带着接受这不可逆转的命运安排。

可我又爱谁呢?我叹了口气,心想这才应该是那诅咒真正可怕的地方吧。

当晚,我就将邂逅吕西安的事告诉了蒙特卡姆侯爵,他听后颇感诧异,并要求我一定将吕西安带来与他一见。

第三天傍晚,吕西安如约而至。我听到仆人的通报后,忙扔下手中的书跑到前厅,将他领进小客厅。再次见面,他已没有了上次相遇时的异样神情,但我仍可以从某些细节窥见他的不自在,无奈,只得装作没看见,和他在客厅品茗闲聊,一直到蒙塔卡姆侯爵回到府中。

“我的孩子,见到你真高兴!”

吕西安刚站起身,还没等行礼,侯爵就上前一步将他紧紧抱住,粗壮有力的手在他肩上拍了几下后,拉着吕西安的手退后半步,端详了他好一会之后说:“再让我好好看看,不错!跟你父亲年轻时一模一样。只是可惜,你选择做了修士……”

侯爵为人直率,行事不假矫饰,因此说话不太顾及。我看到吕西安脸上微微泛红,直觉他并非由于羞涩,而是厌恶那些对他的选择说三道四的老生常谈。这外人看来令人感动的一幕,无非勾起了他去年回索梅恩时,见到父亲所引起的不快。对此,他只勉强地挤出一个笑容,向侯爵例行公事地行了一个礼。

“来,孩子们!饿了吧,我们去吃饭,咱们边吃边说,你得好好给我讲一讲你的故事。十年了,你那时还是个小孩子,我现在还记得你抱着我的腿,求我带你去美洲当兵时的模样呢。”说着,他拉起刚刚坐稳的吕西安。“还有你,怎么能怠慢你呢?你可是这里的女主人,我的圣劳伦斯河的百合花。”

侯爵笑着,又轻轻扶起我的手,三人几乎是并排着走进了餐厅。

餐桌上,吕西安仍像在国内一样节制食欲,几片蘸过牛奶的面包就足以能令他满足。剩下的时间里,他出于礼貌,不得不一改往日的不善言谈,回答好客的蒙特卡姆侯爵所提出的种种问题。

“吕西安,你真打算当一辈子神父?”侯爵关心地问道。

“我现在只是个修士,成为神父是我最大的心愿,我愿作为天主的奴仆,将他的爱传达给芸芸众生,我的生命只有一个目的,就是增加他的荣耀。”吕西安表情严肃。

“我不是这个意思。”侯爵摆摆手。“如果你愿意还俗的话,我会保举你成为皇家军队的上尉,我们现正缺你这样的人。你知道,我手下尽是些粗人。”

“谢谢您的美意,但我已在主的受难像前发过誓,将自己终身献给主,献给教会。而且我的出身和我所受的教育不允许我打破誓言。”吕西安坚决地回绝道,与此同时攥起了苍白的手。那绝不是双舞刀弄枪的手,我想,它唯一的使命就是紧紧握住笔杆,将天主的恩典据实记录。

“可怜的孩子,你想过没有,你是布里萨家的长子,爵位和……”侯爵看着他,面露惋惜。

“家父还年轻,我相信他还会有新的继承人的。”吕西安打断了侯爵的话,他说话时的神态很平静,但我却能感觉出他内心的躁动和不安。我心里虽明白吕西安在父亲面前受到太多的挫折才如此固执,可还是不得不为他捏了一把汗,他难道不明白侯爵也是好意,为何就不能敷衍一下就好,何必当真呢?

蒙特卡姆侯爵听罢良久不语,过了好一会才开口:“好吧,年轻人,我尊重你的选择。我跟魁北克主教很熟,我可以将你推荐给他,去做他的司铎,这样你就会很快晋升,甚至会被送回国内祝圣成为助理主教。”

“我由衷感谢您对我的提携和帮助,但仍恕我不能从命。”出乎我的意料,吕西安居然拒绝了侯爵的好意。他咽了咽口水,接着说:“我现在只是个普普通通的教士,并不急于取得圣职。来到美洲前,我的老师和修会中的长老们让我笃实,竭力地传播基督的教义,将美洲的印第安异教徒拯救出火海,使他们成为耶稣基督的子民。”

我瞪着他,奇怪昔日那个温文尔雅的吕西安到哪里去了。他今天怎么了,反应这么激烈?

害怕这场晚宴变成两个男人不同世界观的辩论会,于是我赶忙出来打圆场。“呃,侯爵,我哥哥进入教会并不是为了升官发财,如果是为了那个目的,他只需要回家继承家族产业就好。哥哥是希望把天主教义传播给需要它的普通民众,让美洲的印第安人也信奉我们的天主教。在他看来,这是比自己的前途更重要的事情,是不是,哥哥?”

说完我又连忙看向吕西安。他僵硬地点了点头,算是同意了我的话。

还好蒙特卡姆侯爵并不和晚辈一般见识,于是也转移话题,开始给我俩讲起他所遇到的一些奇闻轶事。

没过多久,晚宴结束了,侯爵好心请吕西安留宿一晚,他却以有事为由婉言谢绝了侯爵的邀请,与我们道别之后匆匆离开了。

“呃,我得请您原谅吕西安,哥哥他今天他有些言辞过激,您也知道,在家的时候他就因为要出家的事情和父亲有冲撞,因此……”吕西安走后,我很不好意思地向蒙特卡姆侯爵道歉。

“没关系,”侯爵摆摆手,示意我没事。“我只是很遗憾这孩子有些走火入魔。”

我想起了在索梅恩他自虐时的样子,对侯爵的分析颇有同感。“怎么说呢,他……是有些固执。”我苦笑道,其实心里明白他的问题远不止固执那样简单。

“固执?简直是顽固!不愧是你父亲的儿子,布里萨侯爵要不是因为这一点也不会被勒令退伍,遣送回国……”蒙特卡姆侯爵无奈地摇了摇头,口气很是惋惜。

“啊?勒令退伍?遣送?”我惊讶地说道。

“呃……没什么,没什么,过去的事了,不提也罢。”蒙特卡姆侯意识到自己失言了。

他的欲言又止,反激起了我的好奇心。以前跟我提到侯爵时他总是赞不绝口,我却觉得他有所保留,出于礼貌我不便追问。今天既然是他说漏了嘴,那我就非得问个明白。

“您告诉我吧,难到我不是您的女儿吗?您一天到晚称我为‘圣劳伦斯河谷的百合’,‘新法兰西的贞德’,说我比您的女儿对您都亲,为什么还要对我隐瞒。而且……”我故意嗔怪道。

这个老男人一看我不太高兴,有些慌:“好了,好了,我的乖女儿,而且什么?”

“而且我是个没娘的孩子,您也知道,我父亲从美洲回来后,母亲就离家出走了。大家都传说她的出走和父亲的回来有关,我想知道真相,却不敢亲自问他。我只觉得父亲是个冷酷的人,没想到您也跟他一样……”说着,我还抬起手装模作样地抹了一下眼角。

“这、唉……”他叹了口气;“好吧,那我告诉你,只是你以后见到你父亲千万别跟他说。”

“好!我肯定不说。”我满口答应着。

“那是他在美洲的第三年……”蒙塔卡姆侯爵向我娓娓道来布里萨侯爵的过去。

“……我们的军队雇用了大量的印第安人,他们主要负责一些侦察活动和辅助战斗。一个名字叫红鹿的印第安战士和布里萨十分要好,甚至还按照印第安的习俗结成了兄弟。布里萨经常和他去部落里参加一些野蛮人的祭祀仪式,这一点让军方的某些人很是反感,但因为他屡立战功,又都拿他没办法。

“他俩同生入死,完成了许多危险的任务。大家都觉得他俩是卡斯托尔和波吕丢克斯,但我却觉得他俩的友情胜似阿喀琉斯和帕特罗克罗斯,然而英雄们的悲剧却也在他俩身上重演。一次,我派红鹿带着一个侦察连去,去侦查英军的动向。几天后,一个印第安雇佣兵逃了回来,告诉我们他们遭到了英军的袭击,全军覆没。

“你父亲一言未发,一人走进了帐篷,大家都以为他悲痛欲绝,躲在帐中独自哀伤。谁知第二天拔营撤退时却寻不见他的踪影。一连几天,谁也不知道他去哪儿了。我很了解他的为人,已经猜测到了他的行动,但出于大局,我不能再派人去找他,只得全军撤回。

“两个多月后的一个清晨,全军被厚重的雾气锁住,士兵们都呆在营中待命。就在这时,一个士兵报道我的帐中跟我说:布里萨少校回来了!我也是一惊,连忙奔到帐外。帐外聚满了士兵。而你的父亲,布里萨少校骑着一匹光背战马出现在了营中。他浑身血污,几乎看不出人样。原来果不出我所料,他孤身一人深入敌区为红鹿报仇,谁知却被英国人抓获,受尽了非人的折磨,最后才逃了出来。并按印第安人的习俗带回了红鹿的心脏,还割了十个英国佬的头皮。

“我们问他详细的经过,他拒不回答,好几天避在帐中不见任何人,大家只能听到他在帐中的火边,用印第安语喃喃念着,好像在作着什么祭祀。

“他的事情很快在全军传开,有人说他英勇,也有人说他野蛮。很不幸,当时的司令官认为他是后者,他说布里萨少校的行为绝不是一个受过教育的法兰西军官所为,他的行为跟野蛮印第安人一样,冷酷血腥,毫无人性。因此以违犯军令为由,将你父亲送上了军事法庭。判决结果是亵渎天主教,擅自离营。

“不过,多亏军中的老战友们多方声援,才将他以轻罪—革除军职,遣送回国发落。这就是你的父亲,我的好朋友布里萨侯爵在美洲的最后经历……”

蒙特卡姆侯爵说完叹了口气:“他可真是个好军人,只可惜他太特立独行,太固执了……”

我惊得好半天没说出话来,没想到侯爵竟有这样可怕的经历。

蒙特卡姆侯爵的话就像一根线,将过去所有令我疑惑不解的事如珠子串起来。我彻底明白他的那些可怕的收藏品的来历,也明白了他为何回国后性情大变,更明白他残忍冷酷的性格是怎样形成。他所遭受到的变故,就算不能彻底改变他的为人,也足以对他以后的人生道路造成巨大的影响。

布里萨侯爵绝对是个彻头彻尾的野蛮人,是个人类进化途中的异类,他拥有强健的肉体和发达的头脑,但他的心智却仍停留在野兽时代,无论多强大的理性也只能成为这种人满足欲望的工具。

他的野性只是由于从小浸yin于发达的人类文明中不得显露,但是只要遇到合适的土壤,就如雨后的野草般疯狂成长,很快就占据了他的全部灵魂。

我不得不承认,他野狼般的贵族本性实在是太适于在这片蛮荒的土地了。但因为那变故,又不得不再一次收齐早已锋利的牙齿和爪子,将自己囚入文明中。这种扭曲的生活足以使他疯狂,他强悍的生命无处发泄,只得像任何一个不负责任且不道德的人一样,在赌博、嫖妓、虐待他人中找到自己灵魂中渐渐逝去的野性。

他渴望留住它,就像留住自己的灵魂。他是懦弱的,只能孩子般臣服于自己的欲望,但他又是自由的,只因为他有这一颗不羁强悍且没有任何道德内涵的灵魂。

知道侯爵的过往之后,我不禁开始担心起吕西安。这片荒凉的土地,像一块吸力强劲的磁铁,对布里萨家族的人有着某种不可抗拒的可怕吸引力。在这里侯爵的野性被激发了,吕西安又会怎样?他会重复走上他父亲的道路吗?

我隐隐地感觉吕西安已经有所变化,不再是我在索梅恩遇到的那个羞涩青年了。蒙特卡姆侯爵说得没错,他确实走火入魔了,对信仰的偏执完全超出了一个教徒该有的正常程度。

卡斯托尔和波吕丢克斯:双子星,特洛伊战争的祸根海伦的兄弟。

阿喀琉斯和帕特罗克罗斯:特洛伊战争中,阿喀琉斯忠于自己的朋友,当帕特洛克罗斯被赫克托耳杀死时,他痛不欲生,决心为帕特洛克罗斯复仇,最后自己也死于战场。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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