食堂是吴府里用餐之所,一层想来便是仆从下人们使用了,这一点不难猜。
只是格局新鲜,让韩归雁啧啧称奇。
「这里是下人们用饭之所么?」。
韩归雁一脸好奇指指点点着窃窃私语道:「中央的大桌子有甚么用处?」。
「平日没有贵客我也在这里吃,这里还没弄好,暂时保密」。
吴征卖着关子道,近来建造食堂的重点都在二层,是以私厨已完备,一层却
尚未竣工。
「这样……和下人一起吃?唔……也是,我在军营里也和军士们一起吃,倒
无不可」。
韩归雁好奇之心已是无法遏制:「那这里弄好了的第一天,你也得请我来」。
「哈哈,那是当然。韩大人,请登二层」。
比之一层的朴实以奇巧引人眼球,二层则堪称美轮美奂。
厚实的羊绒毯子铺满了每一个角落,落足时如同踩在厚厚的草甸子上,舒适
又踏实。
四周八根大烛后均安装着铜镜,烛光被反射之后与厅堂里交相辉映,梁柱上
又垂落八角宫灯,何时都能耀如白昼。
厅堂中央不设圆桌,而陈设以单独的席位,边角还有两处隔间,无论大宴宾
客还是老友到访俱得相宜。
不多时祝雅瞳,陆玉山,杨正初,顾浩轩等人依次而到纷纷落座。
陆玉山三绺长须,一副文士模样,即使年岁已高仍显清隽湛然。
顾浩轩则不苟言笑威严沉稳,一双长眉无时不微蹙着,让额头两道皱痕犹如
斧刻。
「诸位长辈皆是大有见识,还请多多指正不足之处」。
简单的开场白,吴征拍了拍手掌,冯管家便领着侍女们鱼贯而入。
侍女们姿容秀丽,人手捧着一只洁白瓷盘,在诸人身前的餐桌上放好。
今日的菜品祝雅瞳刻意不提前知晓,存心想看看宝贝儿子能变出什么花样来
,果然只这上菜一项便大显不俗!侍女们步入时排成一列整整齐齐,又如烟花般
四散开来。
而将菜品提前分好,每人一份,与当世习惯又大为不同,新鲜得紧。
祝雅瞳细观头道菜,有些疑惑不解问道:「吴大人,这道菜唤作什么名目?」。
「颜如玉」。
「咦,名字起得倒好」。
但见上好的白瓷盘中央摆着块凉糕般的物事,几滴翠绿色的稠汁洒落在左侧
,右侧则是几点酱,醋等调味品。
瓷盘质地极佳,酱醋滴落其中凝儿不散。
两相呼应,令中央的菜品当真透出玉般的色泽。
只观其形便觉赏心悦目!祝雅瞳轻嗅一口,闻不出什么香味,料想糕状物大
都凝结而成,香味不散。
遂举箸夹出一小块送入口中!但觉腻滑软润,满口生香,更妙的是那几滴翠
绿稠汁竟是以茼蒿菜打烂之后,再以调制羹汤之法勾芡收汁,与软膏混在一起口
感中又添一股清爽。
「啧!早闻吴大人有易牙之术又能出口成章!区区一个猪皮冻到了大人手上
竟能画龙点睛,色香味俱全,想不到,想不到!好一个颜如玉」。
祝雅瞳分辨不出,但陆玉山好食猪皮冻却是吴征早从陆菲嫣处探知的。
猪皮冻并不难做,吴征混以前世现代的摆盘与服务手法,再安上个让人心痒
难耐的名字,让其貌不扬的猪皮冻一飞冲天。
「哈哈,陆家主好眼色」。
吴征抚掌赞道:「猪皮冻虽不稀罕,滋味却是绝佳,做开胃的小菜极好!且
有美容养颜的功效。韩大人,祝家主,陆师姑,小师妹多用些」。
「吴大人,这菜品和名儿卖不卖?五百两如何?」。
杨正初眨了眨眼,颇觉有些懊悔当日给了吴征两记酒瓶子。
杨家经营稀罕之物,他忽然发现什么东西到了吴征手上都有化腐朽为神奇的
功效。
若是世上什么物事都能当珍品来卖,杨家岂不是飞黄腾达?当日杨宜知吃了
亏,祝雅瞳与吴征密议时又将他排除在外,心中着实有气,幸好未曾发作把人得
罪死了。
「杨家主若喜欢只管拿去,当不得五百两」。
吴征笑道。
「值当!五百两」。
杨正初一拍膝盖盖棺定论。
开胃小菜便先声夺人,众人不免更期待接下来的菜品。
吴征自也不会让大家失望,「红酥手」,「玉笛谁家听落梅」
等等新鲜物事一道道地送上来,着实堪称一顿丰盛又新奇的晚宴。
至正菜上桌之前,侍女们虽未现身,一股异香已是飘满了整个二层。
陆玉山与顾浩轩深吸一口,也自动容!「好香!吴大人终于拿出压箱底的好
物了」。
顾浩轩精神大振,今日来此说穿了终究还是为了这一件稀罕物——辣椒。
「顾家主对了也错了」。
吴征笑道:「辣椒左右只是一件调味品,运用之妙存乎一心。若光吃辣椒,
则不过辣口而已,然则化于佳肴之中则起妙手回春之效。这一道水煮活鱼正是如
此」。
白嫩的鱼片被精巧的刀工切得只有半指宽,红彤彤的汤头上铺满了鲜红的椒
瓣,再佐以新鲜时蔬,令人食指大动。
顾陆杨三家都得到了些辣椒末尝鲜,多用于面食,水饺等的蘸料,但这般食
用还是头一回。
鱼肉鲜嫩肥美彷佛入口即化,火辣辣麻酥酥的滋味又让人直抽冷气,滋味之
佳难以言喻。
酒足饭饱,最后一道餐后甜点上桌却比前不同,不再是一人一份,而是由侍
女端上一整盘大大的圆形桂花糕。
吴征起身至中央团团作揖道:「诸位是客,这一份桂花糕就让本官为各位分
食」。
他拿起一把牛耳尖刀先将桂花糕均匀切成五份,将其中的一份承给杨正初道
:「杨家主,这一份足有两成,也是昔年本官答应宜知的,请慢用」。
之后又取了一份承给祝雅瞳道:「祝家主,下官在长安时多蒙家主照料,这
一份是您的」。
剩余的桂花糕吴征将两份装盘置于自己桌上,仅存的一份却不再动,笑吟吟
道:「诸位慢用」。
在座知晓吴征事前紧张的仅韩归雁一人,但今日见他泰然自若,当是下了不
少苦功准备,当即接上话头问道:「吴大人以桂花糕寓意辣椒,不知韩家能不能
食用这一份?」。
「抱歉!不能」。
吴征摇首拒绝道:「这一份是留给圣上的,不能动」。
「啊哟,本官不明就里,倒是孟浪了。敢问吴大人一人食用两份,会不会胃
口太大了些?」。
「不大,本官权当替昆仑派取了两份,岂敢独食」。
「唔……那么韩家连一杯羹都分不到了?」。
「那也未必」。
吴征敲着桌面道:「韩大人既问起,本官正巧有话要说」。
他起身向陆玉山,顾浩轩道:「桂花糕只有这么大,再分也分不得了。不过
诸位俱是经商的大行家,当知普通米面人人皆需,却在丰年之时卖不上价钱。但
若制成肉包子,馒头,糕饼等物,其价值自然不同。辣椒也是如此!便如咱们守
着一颗桂花树,花分完了,但桂花糕却还有得商量」。
「不凡已将大人绘制的草图给我看过,其中还有许多不明之处,倒要请吴大
人详说」。
顾浩轩见入了正题,索性打开天窗说亮话。
「辣椒初现于世间,昆仑有幸据而有之。可昆仑上下亦知做生意没有吃独食
的道理,况且光凭昆仑派之力栽种,如何满足天下食客之口?且虽是派里守得严
密,一旦辣椒在市面上大量流通,迟早有一日也要让人培育出来。与其他日措手
不及,不如当今便在百姓心里印下吃辣椒,只吃昆仑派的辣椒之念」。
吴征侃侃而谈:「是以本官想了个法子,唤作加盟」。
「如何加盟,有何好处?」。
陆玉山问道。
「辣椒出自昆仑派,自由昆仑派说了算。想卖给谁,或是让谁种植以售卖于
百姓,都由昆仑决定。至于这个谁,自是加盟商了。只需缴纳一笔加盟费,每年
再从利润中分出四成来交给昆仑,加盟商的条件简单明了」。
「加盟费又是多少?多了怕是要蚀本,少了么,呵呵,盯着辣椒的人如过江
之鲫,拿得出银子的也不少,全天下都是加盟商,又能赚得几个钱?」。
陆玉山一针见血。
「好问题!陆家主,这就是本官接下来要说的代理权!一州之地,只许一家
加盟商,先到先得。譬如江州给了陆家,不知陆家主意下如何?」。
「吴大人打得倒是好算盘,帮你种,帮你卖,得的银两还要分给你,倒要让
天下间的豪族都为你效死命不成?」。
顾浩轩嗤之以鼻。
「非也!本官说过,光卖辣椒又值得几个钱?昆仑可不做这等赔本的生意」。
吴征晃着脑袋道:「辣椒除了在市面上少量售卖之外,均用于加盟商的酒楼
里,譬如这道水煮活鱼,不知顾家主以为如何?」。
吴征占了前世见识的便宜,但在座的几位哪个不是一点即透的专家?一想可
知若是酒楼里推出这些新的菜品,生意将会如何的火爆兴隆。
且做生意极讲究以点带面,酒楼食客多了,不仅是这一两道菜肴大卖,食客
们终须再点上多几道菜。
而尚处农耕社会的当世里,占据垄断地位的酒楼能够发挥的作用不可想象。
延伸出去,粮市,菜市,肉市等等等等,但凡与食相关者均可涉猎。
顾浩轩甚至在想那几个始终无法插入手脚的行当里,若是顾家的酒楼火爆需
求巨大,还怕他们不乖乖地敞开怀抱,任他予取予求?至于若有人敢搞怪窃取辣
椒搅和他的财源……顾浩轩瞥了瞥空余的那一份桂花糕,圣上占了份子,又会袖
手旁观不成?这么一想,顾陆两位家主不由得不动心。
辣椒现世,几名顶尖权贵已将好处瓜分了个干净,加盟商与代理权一说确实
开辟了一大块未知的领域。
吴征趁热打铁道:「方才本官拒绝杨家主买去颜如玉,原因也在此处。只需
加盟,本官会遣人至当地教授学徒,将秘制的菜色倾囊相授,至于滋味如何,诸
位心中当有评判!是了,方才漏了一样。一州虽只允一家加盟商,却并不禁止一
家同取数州的加盟商与代理权」。
这才是最重要的一件事!无论顾陆杨哪一家的财力,要取数州代理权均不在
话下,有了好生意,自然是做得越大越好。
几家虽均属昆仑派系,相互的竞争仍不可避免,谁也不愿让谁比了下去。
即使陆玉山与顾浩轩也不免眼中一热。
吴征又道:「两位家主意下如何?」。
「吴大人不妨开个价」。
「价钱不是问题,绝对不过分」。
吴征暗中深吸了一口气道:「若是陆家主与顾家主有意,本官可先由两位任
选大秦州郡的代理权!不过本官还有一个条件」。
「吴大人但说无妨」。
「劳烦两位借一步说话」。
隔间用厚实的楠木围起,隔音极佳。
吴征先作揖道:「方才在人前,晚辈不得不自称本官,还请两位家主见谅」。
需得隐秘商谈,上来又是放低姿态,顾陆两位见多识广,登时知道后头暗藏
机锋,原本有些急切的心思立时压抑下来。
顾浩轩笑道:「吴大人年轻有为,当得上」。
两人都不再说话,脸上的笑容简直称得上相当职业,瞬间让局面忽然尴尬,
吴征暗骂一声老狐狸。
只是丑媳妇也要见公婆,只得咬咬牙道:「晚辈的条件有些难以启齿,又是
越俎代庖,当真不知从何说起」。
顾陆两位同时点头,仍是不发一言,一副你说,我听的样子,至于不知从何
说起,那是你的问题。
「晚辈与盼儿自幼在昆仑山上一同长大,昔年也曾许诺要护她一世不受委屈。两位又与昆仑派世代交好,晚辈说起来也算的上半个亲人,有些家事胡乱说上
两句,若是说的不对还请两位莫往心里去」。
顾陆两位还是同时点头,还是不发一言,别以为提起我们的孙女儿和外孙女
套近乎便有用。
吴征抽了抽嘴角,硬着头皮道:「盼儿这一回私自下山犯了大错,罚是定然
要罚的。晚辈是她的师兄,也有不教之过。只是晚辈始终认为,罚不是目的,最
终是为了盼儿好!
只是敢问两位一句,盼儿如今的样子,今后好得了么?」。
「盼儿自幼与贤侄一同长大,贤侄当是了解她比我们还多些,贤侄看呢?」。
得,这皮球踢的不带片刻稍停的,吴征险些给这两位双击666.这个锅看
来是铁铁甩不开了,吴征也一屁股坐在椅子上不管不顾道:「好不了。烂家多出
不肖子,盼儿的年岁正当青春叛逆之时,怕此后还要惹出祸事来」。
「烂家?贤侄这话什么意思?」。
顾浩轩脸色一沉,阴恻恻道。
顾盼姓顾,吴征骂他显然要骂得重些。
「师叔师姑什么情况两位真的不知?整日吵吵个没完,晚辈看了都烦,遑论
盼儿」。
「吴大人,你管的太宽了」。
脸皮已经撕破,苦心积虑想要和平解决此事的愿望也已打消,剩下的仅有赤
裸裸地以利交换。
吴征两手一摊道:「晚辈不想管,可再这么下去盼儿全毁了。下回她再偷偷
跑出去,出了意外何人承担?两位若不心疼,晚辈心疼」。
吴征叹了口气,语声转软道:「晚辈实是不忍盼儿在这么下去!晚辈也知顾
陆两家面子事大,是以才提出这个条件望能略作弥补。师叔已是成家立业,仍不
得不以家族为重,可一家三口貌合神离,对谁都是折磨!撇开盼儿不谈,两位真
忍心自己的儿子,女儿这么互相折磨一辈子?面子事大,子侄的事便不大了么?
该说的话晚辈已经说了,旁的也管不了许多,总之一句话,答应了晚辈的条件,
大秦境内州郡代理权任由两位先行挑选。若是不答应,诚如先前所言,盯着辣椒
的如过江之鲫,晚辈让韩家先选,掌门师尊也没话可说」。
吴征语毕起身作势欲出,心道即使最坏的结果,有巨大的利益在其间总有转
圜的余地,即使一时半会儿陆菲嫣的终身大事定不下来,总算向前坚实地推进了
一步!幸好当事被逼出了代理权这一想法,有了这一份底气,哪怕是顾陆两家天
大的面子,也得乖乖让上一步。
「且慢」。
吴征顿住身形,缓缓回身,一字一句道:「晚辈可以等两位几天,可这事条
件已定死没得商量!还请两位早作决断」。