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笔趣阁 > 江山云罗 > 【江山云罗】第四集 暗香零落 第十三章 观风听雨 破子藩篱

【江山云罗】第四集 暗香零落 第十三章 观风听雨 破子藩篱

第十三章 观风听雨 破子藩篱。

若问女子最爱惜,最珍而重之的是什么?她们的答案绝不是可心的情郎,而

是自己的容颜。没有女人会不喜欢万众瞩目,即使她只心属一人;也没有女人会

不喜欢被人称赞美丽好看,即使那些并不是她最大的魅力;更没有女人会不喜欢

有一副靓艳的容颜,即使她还身负绝艺,并不需要以美貌取悦于人生存于世。

作为侍中胡浩最亲信的侍卫之一被派遣来此,杨雪山很难理解在他身前的女

人。她的大名早有耳闻,也早已知晓她遭逢的惨事。在被吩咐听从她的指示而行

动后,杨雪山便在暗暗叮嘱自己对她保持尊重,不要有失态的表现。跟随侍中大

人许久,他早已将符合身份的礼仪与胡家的面子烙印在心里,那等同于他杨雪山

的面子。

可第一次见到这名女子,他还是暗暗发憷。那被刀劈斧凿的面容已不仅仅是

丑陋,堪称可惊可怖。即使做足了心理准备,他还是面色一变。杨雪山想过了无

数种可能,唯独想不到有这样一张面容的女子竟然全不遮挡,就这么大~喇喇地

站在他面前。他的勃然变色,或是他人异样的眼光,厌恶的神色,于她而言都显

得云淡风轻,浑不在意。

她也不是全然不做遮挡,只是那副面纱是否带上,完全取决于任务的需要。

数日之后杨雪山才终于明白,她的心早已死了,代替那颗心脏在跳动以支撑

躯壳的,是一篝熊熊燃烧的复仇烈焰。她生命仅存的意义全在于此,至于旁的,

根本不在心上。

孟永淑的心脏砰砰跳动,那种让连日来所有的疲惫一扫而空,让懈怠的精神

重新振奋,让枯寂若死的心再度燃起生命的火焰。上一回如此兴奋是何时了?没

有!当年燕国在丘元焕的率领下四处剿灭暗香零落,她还在养伤之中,看不到将

这帮万恶的贼党杀得鲜血淋漓的快意恩仇。此后她猎杀恶贼,再没有过大规模地

围杀——一个一个地杀死,即使让他们受尽无数痛苦,又怎有尸堆成山,血流成

河来得畅快?

奇罗山上的贼党不下三百人!孟永淑舔了舔因兴奋而有些发干的嘴唇,唇瓣

中央裂开之后重又弥合的伤口粗糙又晦涩。一双美眸与润红的舌头是她脸上还保

留原状的仅有两样。可她不在乎这些,对自身容貌全不在意的,只有心死的女人。

三日前刚摸到此处时,远远见到有四名贼党离开奇罗山,依此前的经验看,

昨夜当是他们回来的时刻。此后又走了两拨人,也未回来!难道路上出了什么岔

子?谁在帮忙?这不重要!既有意外,贼党必然会乱,这会让攻打的难度小上许

多。

奇罗山被贼党们经营的时间怕有近十年,山上的机关暗道少不了,比之平原

上的一座坚城怕也不妨多让。孟永淑并不怕死,她怕的是活不到亲眼看见暗香零

落彻底覆灭的那一天。

奏报早已经由祝家的人手送到正前来的大军手上。一念至此,孟永淑又是一

阵兴奋。来到成都城原本是在凉州碰了一鼻子灰后,死马当做活马医的无奈之举。

不想惊喜一个接着一个,不仅吴征确实有几分本事且敢作敢为,还能有祝家

全力出手相助。她与暗香零落作对多年,太清楚祝家的出手,对于这些城狐社鼠

一般的贼党意味着什么。

果然,自此之后事情出乎意料,情理之中地顺利。祝家密布的商业脉络犹如

一张弥天大网撒了出去,想要的情报先先后后陆续得到。自重新找到了生命的意

义与目标之后,何曾如此顺手?由不得她不兴奋!

奇罗山上偶有些猎户出没。手上提着些收获的猎物,弓箭,钢叉,制作陷阱

的树枝铁爪等物也齐备。

暗香零落并不简单,占据奇罗山后虽划定了禁区生人勿近,近者死的不明不

白。可要隐藏在这里活的安生,以为长久之计,自然不能把一座山搞得如闹鬼一

样。

孟永淑很清楚这些猎户也不简单。若是生人自已被盯上,若是山上的熟客,

则又是已被贼党笼络用作哨探,或是通传情报之用,堪称神不知鬼不觉。若不是

孟永淑早知其中门道,祝家又从南陵调来一组猎户,佯作来奇罗山打猎,想要分

批混进山林里而不打草惊蛇难如登天。——祝家派来的那是真真正正的猎户,远

近驰名。只不过此前没人知晓他们也是祝家一支而已。

「浮旗使,朱,余两位舵主至今未归,依时辰看,袁,宋两位香主当传回的

音信也无。您看……」郝高原低头弓腰,虽无拉渣的胡须衬托,面方口阔长眉凤

目,英武之中亦有几分秀气。

「知道了!怕是有什么事情要发生,让他们都警惕些。多派几波人出去巡查

刺探,遇事急报!不对,这里本旗使不如刘堂主熟悉,让他可酌情处置,不必事

事禀报本使」。浮流云皱眉挥手道,和惯常一样地对派里的事务不耐。

「是」。郝高原躬着身退后了七步才转身离去。旗使的表现和平常并无不同,

可他还是从中嗅到了一丝不寻常的味道。那种感觉难以描述,但作为常年跟随浮

流云的近宠,他确认浮流云看他的神情里流露出已深入骨髓的味道。那是每一回

他想要得到的人无法得手,或是不可下手之后的惋惜之情。

郝高原能得到浮流云的青眼,除了浮流云本身男女不忌,郝高原的相貌又衬

了心意以外,这名近宠足够聪明得体也是重要的原因之一。浮流云从未对他透露

过派里的事情,可他留心观察耳濡目染,多多少少还是看出了些门道。每一次聚

集大量人手的行动总是损失惨重,派里的人换了一茬又一茬,每隔一段时间总要

死些人。

郝高原毛骨悚然,他甚至觉得浮流云看着他叹息道:「可惜,可惜了」。莫

非这里又要死上好些人?浮旗使又把他打发了出去,莫非这里又是一个派众的坟

场?

见过了刘堂主将浮流云的指令转达,郝高原鬼使神差般拱手道:「刘堂主,

属下有个不情之请」。

刘永先身材不高却甚是敦实,袒露的胸膛上黑毛丛生。他掌管奇罗山多年,

早先对对暗香零落强逼他入门,又下了种种禁制手段的怨气已烟消云散。只需管

好这里的一亩三分地儿,比起从前当山大王的日子还要舒坦得多。

浮流云一来就接管了他经营多年的奇罗山,偏又一副诸事不耐的模样,每天

忍着白眼左右请示,本就憋屈。今日外头出了岔子,这下倒好一股脑儿将事情全

推了下来。由老子做主?万一处置不当责任可不由老子来担?

只是慑于帮规之严实在不敢冒犯,刘永先按捺着性子道:「本堂主一堆事情

要办,有话快说」。实在开罪不起浮流云,这兔儿爷武功稀松平常也没什么身份,

但混帮派里最怕的就是枕头风,刘永先也实在不愿节外生枝,总算把后半句难听

的咽下了肚子。

「属下在奇罗山多日,承蒙兄弟们照看,亦想为旗使与堂主分忧。还请堂主

将属下编入巡查队伍里」。郝高原一脸谦恭讨好的笑容,这种笑容他也做了太多

年,一样深入骨髓,只要有需要随时可以做出来。

「你能济得甚事?早些回去服侍浮旗主」。刘永先更不停留,丢下郝高原自

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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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好了,咱们该回去了」。祝雅瞳拍拍双手上的灰尘道。施展离幻魔瞳审问

了两人,有价值的信息却没得到,心中有些郁闷。

「要去见大师兄了吗?」。顾盼精神一振。

「还不成,他有很多事情要做,我也有很多事情要做。这里耽搁了好一会儿

咱们要抓紧时间,唤你的扑天雕来」。祝雅瞳微笑摇头,语气却骤然严厉隐含命

令之意。

二女一同嘬唇做哨唤来鸟儿向成都城飞去。

抵达城门外天光已大亮,南城门处也已是熙熙攘攘的人群如织。二女在城外

五里荒僻少人处落地,向着城门加速奔行。两名娇滴滴的美丽女子一同施展轻功,

着实引人侧目。到了吴府却不走正门,祝雅瞳引着顾盼从侧门入府,将她安置在

一处少人的厢房里。

「祝夫人,你们有要事不敢再烦扰,可我想先去找我娘。她在哪里?」。顾盼

心中犹疑,独自呆在屋里的感觉着实不好受,既然吴征不在,最想见的人自是陆

菲嫣。

「你娘不在府里,她也有要事」。祝雅瞳缓缓摇头,又宽慰道:「你来的不

是时候,安心呆在这里切莫再添乱。不是嫌你烦人,而是今日事关昆仑一派的前

程,任何一个环节都出不得差错,意外的事情越少越好,所以你安心等待最合适」。

顾盼心中巨震,陡然想起多年前在青云崖畔的小屋里,吴征将刚哭过一场的

她搂在怀里动情道:「师兄不会害昆仑。盼儿莫要担心,待你长大啦,昆仑的难

处便过去了。师兄要你一世开开心心,无人能伤你……」在昆仑山上无数次幻想

过与青梅竹马的大师兄再见是怎生一副情形,也无数次听说吴征走南闯北,建功

立业。可今日下山之后才发现外面的世界果真如娘亲所言的一般,短短几个时辰,

第一次遭逢歹人险些遭逢不测,第一次伤人,第一次看见一地的尸体。待得满心

欢喜地来到吴府,得知的又是另外一场更为凶险的交锋即将到来。

「人生在世,总有很多事情要做,也有很多难关要过。就算再厉害的靠山也

难免分身乏术,大多时候都要靠自己」。祝雅瞳抚了抚顾盼的秀发道:「若闲着

无聊,不妨想想晨间的事情。练武是一回事,杀人又是一回事。遇上歹人不得不

下杀手保护自己的时候,与练武喂招所用的招式是不同的」。

望着祝雅瞳飘然离去的身影,顾盼怔怔沉思,眼界开阔了许多,也长大了许

多……

吩咐好暗哨看紧顾盼的小院,不得她的许可任何人不准进来,任何人也不准

离去后,祝雅瞳回到居住的厢房里。一大缸水正烧的热气蒸腾,她取来备好的香

料分撒在两个大浴桶里,倒入热水试好了水温。又将剩余的热水注入高挂墙上的

一个方形木桶里,除去衣衫,拔下木桶下方的软木塞子,温热的水流便从凿好的

二十来个细孔里开花似的喷洒而出。

「小乖乖当真是聪明!这个方法沐发时方便许多,用来浴身亦可」。祝雅瞳

用澡豆一遍又一遍地抚搓打湿的秀发。

每当大事发生之前,她都喜欢静静地一个人沐浴。不仅可以让她保有最佳的

仪态,温热水流的包裹更能让她平静,以最沉稳的心绪来应对即将发生的一切。

自懂事起至今,练武时冲穴通脉,天阴门里的事务,除了那一回,无一不是

如此。

祝雅瞳心中一痛,只来得及将可爱的婴儿胡乱洗了一道,便拖着疲累的身体

提起了宝剑。小腹和下体传来剧烈的疼痛,可更痛的还是心里。再相见是又是匆

匆一面,待得终于有机会相处他已长大成人。时光难倒回,再不能将他捧在手心

看他呀呀叫着手舞足蹈扑腾着水花,一边嬉戏一边为他洁净身体。

紧闭双目抿着唇瓣剧喘着,再睁开眼时明眸已恢复淡然平静,都过去了,诚

如对顾盼所言,人生在世总有许多事情要做,有许多难关要过。曾经深刻的记忆

不容淡忘,但更重要的是未来。

沐发桶里的温水已流尽,祝雅瞳一摞长发迈步行向浴桶,残留在身上的水滴

珍珠般滚落,白皙的肌肤光滑犹如精细打磨的温玉滑不留手。不过几步的距离,

正面看去一身的水珠点滴不剩,好似被羊绒大方巾细细揩抹了一遍般干净。仅余

贴在背脊的湿漉漉长发落下数条水线,自两片隆圆的臀瓣向似有引力般的臀沟中

央汇合,再流成潺潺溪水一道。

踏上阶梯,轻巧地跨入一人多高的浴桶沉入温水里,两条圆润笔直的美腿前

后摆踢,拨动得波光粼粼的水纹荡漾。玉白的娇躯与纤美足踝尖端涂抹着丹蔻的

足趾相映生辉。

两条纤细又绝不显骨感的手臂轻柔地搓洗着周身,让人恨不得化作两只玉手,

以能感受那曼妙浮凸。这一具动人心魄的完美身体却没有人抚摸与疼爱,十足的

暴殄天物。祝雅瞳忽感落寞,这一生若不能与爱子相认,终将是个孤苦伶仃的结

局。

以澡豆洁净了身躯,祝雅瞳扭腰一振跃入另一处备着净水,洒满了牡丹花瓣

的浴桶里。她足底刚踩至水面,高妙的轻功便让下落的身姿一顿,犹如一片艳红

花丛中开了一朵清雅白莲。荡开的水花溅上圆隆的美乳,分不清水波更夺目,还

是乳浪更销魂。

若说韩归雁的是挺翘,陆菲嫣的是绵软,祝雅瞳的则是肥满。双乳如同两只

倒扣的玉碗,又圆又隆,在浴桶里被水波冲得晃晃荡荡,险些要浮了起来。

沐浴净体,馨香满身,祝雅瞳陡然睁开双目,利落地起身抹净。多愁善感与

自怨自艾不过一瞬间,勇者无惧,智者无惑,比起那些伤风悲秋的矫情,与爱子

并肩前行,共破险阻的历程让她极为享受,在这个世上,她不是孤身一人!

裹上明黄小兜,穿上白色襜褕,祝雅瞳打开衣柜提起件华衣随手一抖,长长

的裙摆波浪般翻涌而出垂垂落地。美妇娇躯一旋,如同抹入宽大的衣袖里。

但见一身干净的素黑,背脊处绘着一朵洁白的莲花,从胯骨至膝弯处斜斜荡

开三道如荷叶般的裙线,裙摆处密布褶皱。这一套广袖百褶留仙裙即便祝雅瞳也

甚少穿着,黑色的裙衣显得肌肤益发白净,端庄典雅,也足见对接下来一切的重

视。

吴征正随军进行一场大战,战后必然伏尸满地!而祝雅瞳所在的这一处虽看

不见刀光剑影,凶险处却更甚。

自投身朝堂起,张六桥便保持着近乎严苛的自律,若无极特殊的情况,他都

会提早半个时辰来到衙门备好公务,数十年来,他几乎都是第一个抵达尚冷冷清

清的衙门院子里。

近来张六桥总有些心神不宁,新任的北城令大人年纪轻轻却卓有功勋,看着

也不像浮夸无形的浪荡子弟。可自他去了趟浣花楼之后便再也见不着人影,回想

起上任首日便流露出的意思,张六桥便心惊胆跳。北城令要与京都守备开别扭,

背后更隐藏着昆仑与青城两大势力之争,他小小的金刀门陷在里面如何自处?本

着不偏不倚,加上勤勉低调,张六桥才终于爬上了主簿的位置。一路上也见多了

风风雨雨,朝堂上大人物们的争锋轮不到他参与,凭着这一点独善其身,如履薄

冰般扶着金刀门艰难生存。

皇城里的争锋牵一发而动全身,几家欢喜几家愁,底下人的得势与失势均在

一句话之间。张六桥想起便胸口闷疼,皇城里尚未有正面的交锋,底下人先打起

来了。这是世道变了么?他觉得脑子有些不够用。

权势之争古来自上而下,哪有从下而起的?依多年的经验来看,新任的北城

令大人意图先烧起这把火。很有新意,可张六桥不想参与其间,里头的变数太多,

他根本看不明方向。金刀门经不起大人物们的一根小指头,至于在北城府衙算得

上响当当的主簿职位,也不过是挥挥手的事情。

步入院井,张六桥忽然愣神,平日里这个时辰空落落的院子早早来了四人。

瞿羽湘顶着捕快的羽帽,却罕见地带上了佩刀,正皱着眉在角落里踱步。戴

志杰与杨宜知分立两侧,正给中间落座的一名美妇奉茶。

张六桥的胸腔里砰砰打鼓,他虽没见过美妇,但看她受之尊崇的身份,还有

人间绝色的眉眼模样,高挑的身材与一身宝蓝色的绸缎衫子,也猜得到这位便是

昆仑派的三徒陆菲嫣。他定了定神拱手道:「各位都早到了。敢问这位可是昆仑

派陆仙子?」。

张六桥以江湖路数见礼,陆菲嫣比他身份高得太多,辈分却差相仿佛。她一

贯重视礼仪,忙起身一福回礼道:「昆仑派陆菲嫣见过张大人」。

「不敢当,不敢当」。张六桥连连拱手作揖道:「陆仙子仙驾光临,不知可

是在等吴大人?」。

「吴大人有要事在身,我家师姑来此等的是张大人」。陆菲嫣礼毕便不再说

话,戴志杰接过话头,举手示意后堂里叙话。

张六桥心中暗暗叫苦:「吴大人不在,却又请出了陆仙子来此,这事情是真

真要闹大了啊」。

五人在后堂坐定,杨宜知嘿嘿笑道:「张大人,草民斗胆问一句,您对我家

大师兄观感如何?」。

张六桥心里一团乱麻,他在半道上便打定了隔岸观火,明哲保身的主意。杨

宜知这一问语带双关,着实难答。他踌躇了片刻道:「吴大人年轻有为,下官敬

佩有加,有时都感叹岁月不饶人,老啦」。

他话中带有退缩甚至辞官之意,倒让杨宜知有些意外,一时接不上话头。

「张大人过谦了。我家大师兄虽是天纵之才,可孤阳不生,单掌难鸣,府衙

上下近日也多赖张大人大点,晚辈连日来追随大人理事,对大人的谨慎持重,细

致入微甚是佩服。况且大人正值鼎盛年华,金刀门多赖大人之力,岂可轻言退却」。

戴志杰今日的任务便是将张六桥拉上船,措辞平和中亦带锋锐,颇有逼迫之

意。

张六桥暗叹一声:「四十有一,尚不如黄口孺子。惭愧,惭愧」。

「先师将金刀门交予我手,下官无力发扬光大心中惭愧已极。贤者有言推陈

出新,下官今年已是五旬开一,常思当退位让贤,至不济也不能让金刀门在下官

手中衰退下去,万劫不复」。张六桥连连拱手,状甚萧索道:「比不得昆仑派诸

位高足青春年少,意气风发」。

陆菲嫣见几句话下来,张六桥几乎已在讨饶,她自幼生活优渥,碰到挣扎求

生者也不免有些同情。可今日张六桥是不可缺失的一环,吴征不能出现在北城府

衙,否则必然引来吏部官员问责,一切都需担在身为主簿的张六桥身上。否则光

凭瞿羽湘一名捕头,名不正言不顺,她也是北城府衙的新人,面临大事甚至未必

能使唤得动衙役们。怜悯之心一闪而过,陆菲嫣更感兴趣的还是戴志杰:「征儿

光芒太甚,志杰这孩子近年来倒被忽略了,看他不急不躁胸有成竹的样子,也是

个不错的人才。他一向刻苦该当有所成。嘻嘻,昆仑有后」。

「大人,此话错了」。戴志杰起身居高临下俯视张六桥道:「大人苦心经营

金刀门,拳拳之心谁人不知?晚辈的意思是,大人的方法错了」。

「倒要请教戴公子」。张六桥见状也起身与戴志杰平齐,脸上却是谦恭请教

的笑容。气势上不至于被压制得太惨,又保持着一定程度上的尊重,夹缝中的人

自有他的生存之道。

「我家大师兄曾对晚辈说过一句话:物竞天择,适者生存。晚辈深以为然」。

戴志杰板着脸,露出昆仑派二弟子的威严道:「临朝由盛而衰,腐朽深植,

故临朝当败,秦燕盛走强,故三分天下。昔年天下又何曾只有三朝之众?豪杰林

立于世,然良禽择木而栖,大丈夫生于乱世当审时度势,岂寄望于独善其身?山

崩地裂之时,平民尚知聚众以自保,抱团以取暖。张大人是聪明人,我家大师兄

的意思您也明白,还望早作决断」。

「下官年事已高,着实没有那份心气了」。张六桥无奈地摇头道:「还望戴

公子代为转告吴大人,下官唯一的心愿便是将金刀门的香火传承下去,别无他意」。

「张大人先不忙,今日起便陆续有大事发生。晚辈也在等待大师兄的消息,

张大人不妨静观其变。对了,吴大人还有一句话要带给张大人:学如逆水行舟,

不进则退。不仅学问一道如此,余者皆然。这世上多的是富贵险中求,没有光占

便宜不出力的道理。张大人,金刀门何去何从,只在大人一念之间而已,请务必

慎重」。戴志杰微微一笑,请了陆菲嫣起身离去。

杨宜知晃晃荡荡,故意落在两人后头向张六桥挤了挤眼道:「大人,您方才

评价我家大师兄的话都说得很对,唯独漏了一点!我家大师兄自下山以来,两年

不到北定亭城,出使长安,无往而不利。小子粗鲁旁的道理不懂,只知做生意最

重一个【势】字,在咱们行商嘴里这叫什么?这叫齐天鸿运!圣上恩典大师兄降

下北城府衙,这可是天助的富贵一场,张大人不妨多考虑考虑」。

陆菲嫣与戴志杰等在院外没能听见杨宜知具体说的什么,见这壮汉笑嘻嘻一

脸得色地出来,陆菲嫣蹙眉嗔怪道:「你在里面干什么?莫要误了事」。

「三师姑安心」。杨宜知昂首挺胸道:「决计坏不了事,只有好处」。

杨宜知师从杜中天,在门派里他与顾不凡一贯感情最好,陆菲嫣也熟知这位

五师弟性子扎实沉稳,向来不太多话。杨宜知与他师傅性格大相径庭,一贯来有

些没正行,又活脱脱一个吴征的小跟班。不过今日第一回带着两名晚辈办事,戴

志杰已让她刮目相看,杨宜知也不再是那个嘻嘻哈哈的莽汉子。陆菲嫣终于意识

到,昆仑派的下一代弟子长大成人开始登上舞台。

陆菲嫣心绪翻涌,忽然忆起吴征初试啼声时为他弹奏的那曲《怒江滩》,她

挺了挺腰,大踏步向前院走去。戴志杰与杨宜知尾随在后对视了一眼,纳闷着三

师姑步伐如此矫健敏捷,传言中她受了怪伤正在逐步失去的武功怎地忽然又回来

了?

张六桥独坐后堂,额头上密布汗珠,一张紫膛脸憋得通红。无论是戴志杰还

是杨宜知说的话都大有道理,可身处在这个不高不低的尴尬位置,又事关自身乃

至宗门的兴衰荣辱,这个决断着实难下。他并非犹豫不决的性子,可所知太过有

限,大半还是猜测,昆仑一系又不可能再给他透露更多的消息。

答应的话若是昆仑一系胜了还好,若是败了,金刀门瞬间便是灰飞烟灭的下

场;不答应的话,吴大人一旦回来给不了自己好脸色看,在府衙的日子也算是到

头了。思来想去风险都太过巨大,一时左右为难。富贵险中求,可这种风险总是

大得不可思议。

府衙大门打开的咯吱声与召集官员执行公务的钟声响起,张六桥方才惊醒过

来。抹了抹汗珠整理仪容步向大堂,才至一半便听见急骤的击鼓鸣冤声。他心头

一惊,情知与平日里家长里短的小事不同,一撩官袍下摆急急奔行前去,心中暗

道:「莫非这就是戴公子所言的静观其变?这个变来得这么快」。

北城令吴征缺勤日久,可吏部未曾上门问罪也没贴出告示,莫说平民百姓,

便是些衙役也不知内情,公堂正中的大位空了许久倒没引来什么民怨。张六桥闻

鼓声如雨忙火速升堂,号令了一通,远远望见一名须发皆白的老者拄着拐杖,在

两名后生的搀扶下颤巍巍又惶急地上堂。

张六桥眉头一皱,来人虽是平民的身份,在民间威望却是甚高,一个处理不

当极易引发民怨沸腾。转念又一想,比起吴大人的事情来,这也算不得什么,反

倒宽心不少。

「扑腾」一声,老者弃了拐杖挣脱两名后生的搀扶一跤跪倒,嘶哑着声线大

呼道:「草民朱植叩见大人!草民受北城万民之托请愿伸冤,望大人明察」。

「公堂之上不得喧哗」。张六桥一声正喝,又温言道:「朱老丈年事已高,

依律不需跪。来人,看座」。

「冤不得洗净,草民不起来」。朱植推开前来搀扶的衙役,又是大声高呼。

「胡闹」。张六桥一拍桌面起身,指着公堂围栏之外呼啦啦一同涌入,正此

起彼伏呼应着的民众喝道:「本官敬你德高望重,你这是要聚众要挟本官吗?」。

「草民不敢冒犯!亦不敢聚众要挟朝廷命官」。朱植一脸悲愤道:「实因罗

大善人身受不白之冤,北城百姓受其恩惠极多,均觉愤懑难言,望大人做主」。

「什么?」。张六桥吃了一惊,座也不回了走向朱植亲自扶了他起身落座,温

言道:「朱老丈莫急,还请慢慢道来」。

「罗大善人的女儿无故失踪迁延日久,至今府衙找不着人!百姓们亦知张大

人为此事劳心劳力废寝忘食,心怀感念。亦知府衙急缺人手,老朽时常提醒百姓

多加留意,为大人分忧。数日前浣花楼里有一女子进出,百姓认得正是罗大善人

家的千金!罗大善人前日往浣花楼讨要被赶了出来,本约定今晨一同到府衙鸣冤,

不想昨夜罗大善人被歹人闯入家中毒打,躺在床上气息奄奄。草民气不过故击鼓

鸣冤,还请大人为万民做主」。朱植一口气说完,急怒攻心,憋得满面通红,咳

喘连连。

「什么?」。张六桥一张紫膛脸犹如褪去了血色有色发白。罗大善人家境殷实,

却也是平民出身,不懂内里的一些道道实属平常。可听人几句传言便敢去浣花楼

这种地方要人?他还没那么愚蠢!背后有些什么弯弯绕绕,张六桥看惯了风雨哪

能不知!

一想到其中的隐秘,张六桥背后几乎全被汗水打湿,吴大人的胆量当真是包

了天了,行事更是奇招迭出,这么多平民百姓来此请愿,便是文毅也不敢直接对

着干,若是坐实了浣花楼这一回怕是要倒大霉。只是吴大人凭什么就认为罗大善

人的女儿就在浣花楼?那些人不是蠢蛋,劫了北城百姓的女儿,就安置在北城的

青楼里接客?不可能,绝对不可能!

见张六桥犹豫不定,朱植又急道:「张大人还在等什么?莫非这么多百姓在

此,都在睁眼说瞎话吗?张大人若不能决断,草民要求见吴大人」。说着又要起

身跪地。

「朱老丈且慢!此事事关重大,本官一时做不了主,吴大人又有要事在身,

只怕要等他回来才成」。张六桥退缩之心更甚,他向来做事寻求稳妥,实在被吴

征的天马行空搞得怕了。

「吴大人有要事?有什么要事?除了上任头两天,何曾再见过他?」。朱植激

动得音调高了几度:「圣上旨意让吴大人任北城令,怠慢公务不说,发生天怒人

怨之事依然人影不见,又不能为民做主!草民心寒啊」。

「朱老丈莫要心急,我家大人自上任以来,无时无刻不为此事殚精竭虑,现

下确有要事在身并非怠慢公务。且大人临行前曾嘱咐府衙事务皆由张大人酌情处

置,也不致误了事」。戴志杰连连拱手作揖,姿态放得极低,不住以目视张六桥

道:「张大人,事态紧急,若是通报吴大人恐耽误时辰。还请大人早做决断」。

「你……你……」张六桥血涌上头。戴志杰是吴征的师弟,连日来又在府衙

帮忙处理公务,整个北城还有谁人不知?他说出来的话自然没有信口雌黄的!如

此说来,怠慢公务的不是吴征,倒是张六桥在推脱责任了。

群情沸腾,张六桥在北城的名声威望素来甚佳,百姓虽看他的眼神变得异样,

一时倒没有口出不逊之言。「张大人,早做决断啊」。「罗大善人于我等有大恩,

岂能见他女儿沦落烟花之地惨遭侮辱?」。等等言语倒是此起彼伏。

「诸位稍安勿躁,此事事关重大,且容在下与张大人稍作商议」。戴志杰又

是团团一揖,不容分说拉起张六桥便向后堂走去。

张六桥百般不情愿,可再呆在公堂里只怕多年的名声要毁于一旦,只得随着

戴志杰走去,心里恨得牙痒痒又不敢表现出来,憋得甚为辛苦。

陆菲嫣嘴角勾起一丝笑意,暗赞戴志杰对局势的把握与节奏的掌控着实已做

到了最佳,便是吴征在这里也不能做得更好。有戴志杰穿针引线,张六桥从踏入

北城府衙的一刻起便已入彀,现下是逃也逃不出去,只能乖乖就范了。陆菲嫣深

吸了口气,弟子们的表现已足够出色,接下来,该当由我控制局面了。

「戴公子,你可是坑惨本官了」。张六桥又急又怒,索性背过身去,只怕再

多看一眼就要控制不住动手。

「张大人先消消气」。戴志杰笑呵呵道:「大人只见晚辈孟浪无礼,可谓一

叶障目。岂不见民心可用?」。

「嗯?」。一句话点醒梦中人,张六桥脑中飞转!从撺唆罗大善人开始,要短

时间内掀起这么大的场面,根基尚浅的吴征可做不到。背后怕是不仅有高人指点,

只怕这位高人已然下场参与其中。京都守备文毅向来是圣上的宠臣,虽有种种缘

故未得高升,可在成都城里经营多年哪是那么容易对付的?吴征年纪虽轻,行事

惯常都极显老成,若无大的把握不可能轻易动手。

一念至此,张六桥忽然想起杨宜知的那句齐天鸿运与顺势而为,一颗不安的

心忽然燥热起来!

「戴公子,此事非同小可,本官既要参与,需得明了来龙去脉,还请公子指

点」。后退已无路,张六桥横下一条心之前尚须加上最后的一块砝码。

「不能说」。戴志杰笑着摇头道:「张大人也最好莫要知道为好!只需将眼

前的事情办好,吴大人自然不会亏待」。

张六桥脸色忽青忽白,盏茶时分才狠狠挥了挥拳头道:「干了!列祖列宗在

上,还请保佑金刀门渡过此关」。

「张大人请」。戴志杰微微一笑,抬手虚引。

「瞿捕头」。张六桥重回公堂,一把抓起吴征公案上的令牌道:「吴大人委

托本官主理府衙事务,罗大善人行善积德,此案不能坐视不理。本官代吴大人命

你带上捕快,本官要亲自搜查浣花楼,审理此案」。

「得令」。瞿羽湘早已吩咐捕快们整顿停当,心中也不由不佩服吴征准备充

分。如今关键的一环激起民愤与让张六桥主事北城府衙均已办到,成都城里的事

情算是成了一半。

不知道雁儿那边如何了?韩家三兄妹一同带兵征讨,该当是十拿九稳!瞿羽

湘望了望远处的天空,暗道:「雁儿,京城里的一切,我会为你打点清楚,待你

凯旋归来」。

张六桥让衙役们组织民众,跟随他前往浣花楼。穿过北城街道,不时有百姓

询问清事情经过自发加入队伍。此刻张六桥已是破釜沉舟,心情大异之下,反倒

希望加入的人越多越好。

浣花楼地处闹中取静之所,经过了一夜的繁华喧闹,清晨正是最安静的时刻。

恩客与妓子们春宵一夜,大都倦极而眠。

张六桥与瞿羽湘当先而行,背后跟着呼啦啦足有不下五百名百姓。不时还有

百姓喊着「昭雪沉冤」,「惩奸除恶」的口号,引来阵阵齐声大喊的呼应。

见吴征准备得如此充分,张六桥的一切顾虑烟消云散,有生之年能干上这么

一票大的,从前想都不敢想。张六桥颇有热血上头,意气风发的豪情。

浣花楼正门虽开,人丁却少。几名迎来送往的龟公与恶行恶相的护院狐疑地

望着人群由远及近,终于确定了来人目标是浣花楼,顿时慌乱起来。

几名龟公飞也似的跑去禀报,护院们则排起了人墙大声喝止:「且住!你们

要干什么?」。

「本官奉北城令吴大人之命缉拿案犯,敢阻挠者以从犯查办」。张六桥一亮

令牌,手一挥命瞿羽湘动手拿人。

护院们在浣花楼地界里还没吃过亏,大部分虽不明靠山是谁,也知来头极大,

素来无法无天惯了。见状纷纷举起手中长棍,只是面对官差多少心中有些惴惴,

不敢贸然出手。

捕快们虽着公服,人数却少的多,北城府衙可不比日进斗金的浣花楼财大气

粗。围观壮行的百姓见冲突一触即发,大都没见过这种场面,心惊胆战一时声息

全无。

两边剑拔弩张,却颇有雷声大雨点小的意味。张六桥眼观六路,见戴志杰左

顾右盼,似在等待着什么,心中明镜儿一般,只是将一堆阻挠官差该当何罪的套

话反复喝骂,也看不出强来动手的意思。

「住手」。浣花楼里及时传来一声大叫,一名锦衣华服的中年男子快步走来,

双掌挥舞照着护院们一顿耳光喝骂道:「不开眼的狗东西,怎敢对张大人不敬!

把手上活计都给我放下。「

男子教训了一通,又对张六桥见了个大礼谦卑道:「下人不识好歹,张大人

万万恕罪!快快有请,草民亲自给大人斟酒赔礼」。

「本官懒得与愚民一般见识」。张六桥冷冷哼了一声道:「齐掌柜,本官今

日接了一桩案子,浣花楼有拐卖良家民女,作恶伤人之举!本官卖你个面子,还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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