为吴征端上茶水,祝雅瞳自顾自地解开外罩的轻纱脱去,又拔下头顶的珠钗
华冠,让一头如云如瀑的秀发自然垂落在腰际。正对着吴征坐下一双皓腕抬起插
在脑后发丛中。
一对玉臂抬起,宽松的衣袖自然而然地向肩头倒垂,露出雪艳艳白得晃眼的
肌肤,吴征愕然道:「家主,你……」。
「每天带着这些很累的,我不爱。哪有谈生意的时候一方不知另一方长什么
模样儿的?」祝雅瞳一边俏皮道,一边解开面具的搭扣取下,随意地甩在一边向
吴征相视而笑。
饶是见过许多丽人,近来更与陆菲嫣与韩归雁朝夕相处,吴征仍不由怔怔呆
住。修娥脸庞线条柔和,饱满的额头下长眉如月牙,浓睫如梳,一双杏仁大眼如
同荡漾的水波脉脉含情。笔直挺立的鼻梁侧边两片鼻翼弧度柔和,两片香唇如同
花瓣般红艳润泽,两颗深涡缀在唇角更显甜美如酥。整个人看去正如她的名字一
般,端丽娴雅到了极致。
那一双多情的眼眸爱怜无限地看着吴征道:「可看清了么?日后莫要忘记呀」。
吴征近乎屏息凝视,好一会儿才喘出一口大气道:「家主天香国色,只需一
眼终生难忘」。
「比你的陆师姑如何?」被赞了一句祝雅瞳笑如春花,却不依不饶。
「各有所长,我比不出高下」。
祝雅瞳以手抿嘴嫣然一笑,那只柔荑掌面小巧,手指却纤长,更是毫不显做
作地翘起尾指,低头又抬眸的模样说不出的好看。她亦深吸了一口气优雅起身,
从抽屉里取出四只小偶坐在书桌长案前研墨道:「你坐稳了别动」。
她以小毫沾墨,双眸一眨不眨地打量吴征许久,开始在小偶空白的面容上作
画。其间不停地抬头,似要把吴征看得更加仔细,又思忖良久方才再度落笔。画
完之后祝雅瞳满意一笑后放下,再拿起另一只小偶继续作画,这一回画得极快,
几乎一笔落成。
她将四只小偶分成两对,一对在衣袖中收藏好,拿着另一对交予吴征道:
「像不像?一个是你,一个是我」。
吴征见小偶栩栩如生,与自己的面容极其相似,正眯着眼状似撒娇,而另一
只小偶则是祝雅瞳的面容,正温和微笑。他虽不明所以也不禁赞道:「不想家主
还有一手丹青妙笔,真是极像」。
「那你收好了。」祝雅瞳笑得开心,又为吴征盛满茶水后道:「好啦,看你
心神不宁的,咱们谈谈长安城的局势,你能不能先给我说一说?」见吴征有些犹
豫又道:「你们来长安面临重重困局,不说难道旁人便不知么?祝家所处的位置
你应也清楚,放心吧,我哪国也不帮,只想帮你」。
吴征一想也是,遂开口道:「燕秦一战说到底还只是个和局,燕国筹备许久
远谈不上没有一战之力。开春后本应掀开新一轮战事,燕国忽然退让太过突兀,
在下想不明白。可对陛下而言,燕国既退让就没理由不趁胜追击,依我猜测怕是
想要取回凉州之地」。
「你能想到这里,很不错。燕皇之所以退让其实很简单,他病了」。
「什么?」吴征大吃一惊,不想祝雅瞳随随便便将这个天大的秘密说了出来,
一时不知如何应答。
「这一仗所有的一切都是燕皇策划准备,甚至连调兵遣将都由他一手掌控,
丘元焕不过是个木偶人而已。燕皇病了,表面虽看不出来,可无论精力还是思路
都大受影响,你说他们还敢不敢打?一个人自大惯了便会狂妄,你日后可莫要如
此」。
燕皇病了?怪道燕国忽然提出和谈,现实的局势燕国本将陷入不利,但这一
手和谈却极巧妙。一来让大秦陷入迷惑之中举棋不定,二来又能争取足够的时间
备下后手——另选统兵之将,待交接完成,燕国依然占据优势。
「看来这一番入长安必然空手而归。」吴征抹了把额头冷汗,他倒不担心燕
皇会对使节团全体下手,毕竟燕国亦有相应身份的重臣在大秦,对于国力占优的
燕国而言,这种互换殊为不智。
「是很难。」祝雅瞳点头道:「旁的事情我不想管,你自己的危机,知道么?」。
「福慧公主怕是放不过我,燕皇怕也恨我入骨……」吴征苦笑道:「若是拉
下脸来不管不顾,我怕是在劫难逃。」全歼征西军与狄俊彦,让燕国足以决定战
场局势,也几乎是必中的一招杀棋落空,说不定还是导致燕皇犯病的重要原因,
听闻了秘密之后吴征的心情着实好不起来。
「嗯!明里他们不会动手,暗地里就不好说了。不过在长安城里倒无须担心,
祝家上下自会保护你,这一点我做得到!」说到此处祝雅瞳心中酸甜交加,暗想:
为娘豁出命去夺取家主之位,可不就是为了保护你么?。
「祝家主,在下有一事不明,家主先是资助家师死守凉州,又对在下如此礼
遇,不知所求为何?」想不明白,索性公开一问或许还能得到答案。
「因为你……的辣椒呀。」祝雅瞳抿嘴笑道:「这是个好东西,日后或许能
如盐一般不可少。天大的利益祝家是从不放过的,不帮昆仑还帮谁?」。
好吧,这个借口也说得过去,可吴征当然不会全信。祝雅瞳不肯明说,他强
逼也没用,何况哪来的资格强逼?吴征道:「如此倒要感谢祝家主厚爱,至于生
意上的事情一切都好说。不知家主的条件是?」。
「咦?你这就要与我谈么?」祝雅瞳眸中一亮赞道:「据我所知,你自来生
活清苦,银钱也不充足。恩,拿得起放得下,拧得清轻重,还懂得借力,昨日相
助你陆师姑又有男儿豪气!你的师傅把你教的很好,不枉我助他一场」。
「家主谬赞了」。
「呵呵,小鬼头!我不答应怕是你不放心对么?」祝雅瞳无端地扁了扁嘴,
又道:「你尚在长安虎狼之窝,谈这些为时尚早。恩,这样吧,听闻你习有易牙
之术,为我做两道菜,一道汤,我吃得满意了便以祝家之力助你脱困如何?」说
到这里难以掩饰面上的得色,似是一切如她所料。
吴征万万想不到会是这么个要求,双目连眨露出询问确认之色。
「便是这样。我也做两道,咱们午间便在这里四菜两汤如何?只是做菜我是
刚学,你莫要嫌弃」。
「一言为定?」。
「一言为定」。
食材这些物事应有尽有,祝雅瞳还取出一只锦盒,正是吴征拜会时带来的礼
物,里面撑着磨好的辣椒末。灶台在小院里就有,吴征抛开满脑子的疑问专心制
作菜肴不提。
一间长宽皆有四丈的大屋子,周围仆人皆被遣开,只留门口两名年老仆妇听
用。室内珠宝,首饰,衣物摆得琳琅满目,皆是上上的妙品。靠墙处还用绛纱帘
子隔出三个单间,内里挂着巨大落地的铜镜,便是五人并排也能从头至脚映得一
清二楚。
陆菲嫣,林锦儿,韩归雁初踏入时也不由愣神。
「给我们的?拿了有些不好意思。」陆菲嫣翻看室内之物,有些爱不释手。
「拿呀,说了给咱们干么不拿?」韩归雁气鼓鼓道。
「雁儿别闹。你不觉得奇怪么?」林锦儿轻声呵斥道。
「哼!当然古怪了。你们昆仑派的大弟子忽然成了香饽饽,人人像宝贝似的
争来抢去,也不看看都七老八十了,不知羞!」韩归雁越说心中酸意越盛,鼓起
了腮帮子。
「便是这里才奇怪。」陆菲嫣目光复杂地望了韩归雁一眼道:「昨夜我老闹
不明白,今日看祝家的礼遇似乎有些头绪,却总也整理不清。不过征儿现下正身
处泥潭,祝家若是诚心相帮倒是件大好事」。
说到吴征的安危上,韩归雁才撇开醋意认真道:「我也是如此。现下不妨再
来理一理」。
「祝雅瞳,栾采晴,柔惜雪。」林锦儿竖起三根手指道:「这三家昨日的举
动都怪异非常。栾采晴不消说了,自是死敌。柔惜雪与征儿并无甚过节,可也没
有交道。昨日比武时对征儿也并无甚不同,你们看对么?」。
「她是燕国武林的领袖,昨日确实也算公正,只是最后非要遣冷月玦与吴…
…吴大人比试,还不依不饶,这便怪了。」韩归雁皱起眉疑惑道。
「确实如此。栾采晴也怪异,她衣袖那一拂分明要对征儿下手谁也看得出来。
当下若要追击我也挡不住,又是为何忽然停手?此后更对征儿似换了个人一般,
说是待爱侣如此都不为过……」林锦儿晃着螓首偏头言道。
「确切地说,征儿比完之后祝雅瞳便来了。至此栾采晴像换了个人,柔惜雪
也不依不饶。那么……」陆菲嫣说到这里忽然一顿,露出恍然大悟的神情。
「她们借征儿(吴大人)针对祝雅瞳!」三女对视中目现骇然,从小在昆仑
山长大,甚至连成都都是刚去不久的吴征,是如何与祝家这个庞然大物扯上关系
的?且个中的秘密或许不仅祝雅瞳心中有数,连栾采晴与柔惜雪也知晓不少……
四菜两汤。
一道椒麻鱼片,一道毛血旺,一道石笋排骨汤,这是吴征做的。一道明火水
炼犊,一道油泼虾,一道萝卜羊肉汤,这是祝雅瞳做的。
吴征盛了两碗饭端上,先为祝雅瞳摆上,又放好筷子汤勺方才落座。祝雅瞳
端坐不动,似是甚为享受。
「这两道菜原本要在大秦昆仑楼上市,可战事紧急还未曾赶得及。请祝家主
先尝尝。」吴征夹起一块鱼片,又兜了一勺毛血旺的菜料放在祝雅瞳面前的菜碗
里:「辣椒口味刺激,初次食用还请慢着些」。
「好好好。你也吃,尝尝我的手艺」。
吴征的两道菜所需的工序复杂,祝雅瞳的两道则显简单,看来确实是刚学不
久。吴征夹了片牛肉,又夹了只虾道:「正要尝尝」。
「我们一起吃」。
祝雅瞳虽是初学,手艺火候的掌控着实不错,牛犊子肉软而不烂,不仅鲜嫩
多汁还富有嚼劲,草虾则是在油里炸得酥烂,连壳一道咬在嘴里卡兹直响,又香
又脆。能做到这等水准定是下了苦功,且牛肉与虾均是稀罕之物等闲吃不着,祝
雅瞳自是心疼爱子从小清贫,恨不得端出龙肝凤髓来了。
「咳咳,咳咳。」祝雅瞳一双明眸上下翻滚,直欲将吴征每一个动作都看得
清楚,待他往口中送入一块牛肉时,她不防鱼片里辛辣的口感,被呛得泪水都盈
满眼眶。至于究竟是受不得辛辣的刺激,还是初次为孩儿备下一餐饭食的悲凉又
喜悦,便只有她自己心里才知了。
「家主慢些,辣味确实需要一些时候来适应的」。
「不会不会,咝……好吃。你做的菜您……额,我都喜欢。嗳,你也多吃些
呀……」祝雅瞳毫不避讳地为吴征夹菜……。
在祝雅瞳依依不舍的目光中离开祝府,韩归雁忍不住问道:「这半日里都干
什么了?」。
「我不知道。」吴征苦笑摇头道:「以前读过个故事,说有个人住店,店家
正在煮黄粱饭。这人睡着了,梦到自己经历丰富多彩的一生,结果醒来之后才发
现不过一场梦,店里的黄粱饭刚熟呢。今日里我就像做了黄粱一梦」。
脑海中不断回荡着临别时祝雅瞳的殷殷嘱咐:「燕皇生病一事你自家知晓便
可,让旁人知道有百害而无一利。另外,对太子栾英飚务须万分提防,决不许与
他单独共处,切记,切记!」