有地方原本有一些山脉,谢辞君还挑选了比较小的峰头,像塞子一样把他们给连在了一起。
如果从半空中俯瞰,会清楚的明白谢辞君的意图。
他用这些云浮峰为基材,将剑州整个西北方向,都锁住了。
而且云浮峰本身就有结界的存在,谢辞君让它们相互勾连,阵法也没有被破坏,可以说是天然的防护云墙。
所以后来,这道丑陋却格外实用的无形城墙,就有了一个好听的名字,叫做“云浮之壁”。
谢辞君的动作不紧不慢,却毫不迟疑,也有昆仑的修士在巨像砸了云浮峰砌墙的时候,试图去靠近、呼喊、阻止。
可金仙的境界和威力太大了。
这些圣峰和主峰的昆仑修士,哪怕是元婴大圆满,也不能靠近过去,在巨像外围百丈的地方,就仿佛有无形的结界一样,根本无法冲破。
——谢辞君,你就缺德吧你。
——你还欠着老子二十万极品灵石呢,你给老子把天门峰留下……啊啊啊啊啊,谢辞君,我跟你拼了,拼了!
本来大家其实也没有想好,以后到底要用什么态度去对谢辞君,他这个境界和修为,似乎怎么恭敬都不算为过。
但想到往日谢辞君专门挑着别人的肺管子插,要恭恭敬敬的对这样的上位者。呃,昆仑诸位高阶修士,内心真的比被蛊虫撕咬还要难受。
还没等大家找到一个彼此都能接受的方式,砸峰头修城墙的事就出来了。
这下好了,昆仑的各大峰峰主、执事还有长老,齐齐跳脚、众口一词、破口大骂。
你要是没有这个能力,救下众人的家底,也就算了。
那能怎么办,就是劫运到了。
可现在,分明你是有能力的,但你就挑着峰头下菜碟是吧,合着你们天峰、地峰的家底和峰头都基本保全了。
却拿我们的老家去垒城墙了。
姥姥!
这事没完!
这些昆仑的大小长老们,没有一个是好说话的,都憋足了气要去跟谢辞君开撕。
就算是那剩余三大主峰和地峰的长老们,脸色也不好看。
其实,大家都不是年轻的修士,也都能看出这道围墙的重要性。
但知道是知道,可用自己的全部身家去建是另外一回事。
就算那十一座没有被砌进去的天地峰头,峰主们也都想到了后续的事情,自己不可能再独占一峰。一定要重新划分场地、资源以及房舍什么的。
想到这里,所有人的头都大了。
这不是明摆着要搞事,这个谢辞君,你能不能让人省点心!
谢辞君明明能感知到所有昆仑高阶修士对自己的唾骂和诅咒,但他毫不在意。
容与离得近,他没有巨像的法则之力,听不到那么遥远的声音,但以容与的聪明,而且他也执掌过半个极堃殿。
知道上位者最忌讳的就是不公和独断,这会让下面的人非常的抵触,生出叛逆之心。
所以,容与不明白,哪怕这道城墙是必须得,就一定要用云浮峰么?
就非要此刻就弄么?
不能等一等么……
容与有太多的疑问了。
但谢辞君的动作始终没有停歇。他在引导巨像划分出西北方向的延绵石壁之后,亲自双手掐剑诀,仿佛在召唤着什么一般。
巨像除了托着他们两个的手掌,其他的四只手也都做出了剑诀的姿势。
这又是怎么回事?
“嗡,嗡,嗡……”巨大的嗡嗡声从远处传来。
反复是谁捅了上千个马蜂窝一样,但什么马蜂能有这么大的动静?那怕是要跟鹅一样的马蜂,才能有这般声势吧。
答案很快就出现在了众人的面前。
从云层后面,无数的大小灵剑正密密麻麻的向这边冲了过来。
它们宛如一片巨大的乌云一样,几乎遮蔽了半边的天空。
——这,这得是多少灵剑啊?哇,宝光,品质好高的灵剑啊,这是昆仑的家底么?
——不,它们是昆仑的守护。此乃昆仑剑藏。
——嗯,昆仑剑藏又是什么?
——是昆仑的剑冢,也是每个昆仑弟子的本命灵剑。当他们发生意外或者坐化之后,这些本命灵剑都会归于剑藏。
——啊,这样啊,那,那为什么仙尊会把它们都招出来啊?
——吾等不知,想必仙尊自有道理。
众人都在抬头观看,在巨像的指挥下,无数的昆仑剑藏直奔剑州北方而去。
它们在抵达了剑州最北方的营山剑郡后,顺着一道崖壁轰然坠落。
而巨像在每一柄藏剑坠落的时候,都会借法则之力召集金岩之气,在这些灵剑的身上生出金煞和石刺出来。
于是,数十万的灵剑,在剑州最北方的地方,形成了一片密集的石剑林。
在石剑林中,到处都扩散着金煞之气,寻常修士倘若走进这里,会被无形的金煞之气还有剑仙老祖的剑气反复蹂躏。 而且所有的石剑上都布满了凸起的尖刺,这些尖刺锋利无比,无论是任何活物靠近,尖刺会没有规律的喷射石恶,一种岩障碎片,会让骨骼和经络逐渐堵塞
,变成毫无知觉的石头。
这是谢辞君给昆仑在北方设立的第三道防线,千针峰林。
它由昆仑十万年以来所有弟子的本命灵剑为核心,引入了金煞和石恶,不分敌我,一律绞杀。
相信没有人会愿意靠近这样的地方沾惹晦气。
至此,昆仑在结界崩溃,云浮峰轰然落地之后,重新又拉起了东南西北四道防线。
东侧是原本的十万灵山,那里有天然的山坳为屏障;
南边石万仞剑渊,深不见底,且有罡风不息;
西北方向,从薮海到孤独峰,被原本大小的云浮峰塞得满满当当,更有护峰阵法彼此连接,防御无缝隙;
最后的正北方向,由近百万的剑冢藏剑为基,铸成了三重千针峰林,无懈可击。
因为站得高,容与从巨像上方看去,更加清楚。
以一己之力,改换山河地貌之形。难怪被称为金仙,这种威能,谁看了不觉得恐怖啊。
可是不知道为什么,容与总觉得,谢辞君的巨像色泽,似乎浅淡了一些。
容与小心翼翼的看向不远处的谢辞君。
谢辞君依然是那副漫不经心的模样,眼神慢散,似乎在发呆。
其实,他是在通过天道法则,利用天河老祖给自己的那份馈赠,去感知各路灵脉的变化路线。
当结界被提前破坏掉之后,原本抽出三成在昆仑的灵脉,几乎四散而去。
它们中的大部分,都化成了无数的灵境,按照宿命的轨迹,在大地剧烈的震动和撕裂中,快速的藏匿了起来。
这些灵境将藏于元炁大陆的各个角落里,未来会成为万物元灵的滋养地。
谢辞君感受着灵脉和灵境的轨迹,大概能感知到它们的所在位置。但谢辞君没有刻意的去标注和记住这些地方。
谢辞君很清楚,这些灵脉倘若被现在的修士所察觉,那么在修行的迫切需求下,它们会被彻底抽干。
但这世间的事情,总是有各种不可思议的巧合。
谢辞君感知到了有一些灵境,居然就藏匿在距离剑州不远的地方。想必随着魔修和魔兽的迫近,剑州会涌入越来越多的修士。
那几个比较近的灵境,多半会被人误打误撞的发现的。
这也是天道宿命的一部分。
但谢辞君已经做出了选择。
容与其实没有看错,谢辞君巨像的色泽,真的浅淡了一些。这是因为就在刚刚,他无声无息的做出了一个选择。
谢辞君选择融入天道。
当他不在独立天道之外,成为跟天道争夺法则力量的修士时,他可以改变和增加所有的法则关系。
只要不相互冲突就行。
但代价就是他会成为天道的一部分,也就是消散在这方世界各处,不在有独立的神志。
谢辞君感知到了时间的迫切,他手头还有几件事需要立刻安排下去。
在这个时候,谢辞君真的才开始理解了上古九圣的选择。
大概跟自己一样,推算了无数次,都是道统断绝,世界崩塌的后果。所以选择融入了天道,放弃了本我。
从此之后,弥漫在无穷天地之中。
是一滴水;
是一朵云;
是一根草;
是一块万年岩石,却不记过往,不感知悲喜,唯有法则不可撼动。
真是,形谢神存啊。
“师父啊师父,你看看你把我教成什么样子了。我最讨厌那套救世牺牲的理论。不管好自己的事情,怎么去帮助别人,怎么去守护家园。”
“可这该死的贼老天,它就不放过我。它就逼我做出了这样的选择。”
“唉,师父,百代归途,无论我过去怎么质疑你,否定你,结果啊,徒弟还是走上了你的老路。啧,咱们师徒,还真是一脉相承啊。”
谢辞君嘴里唠唠叨叨的,似乎在隔空在跟端昇仙君聊天。
容与在一边听着,脸色越来越惨白。
而谢辞君却利用融入天道的这个契机,在所有藏匿的灵境上,增加了一个法则之归——金丹之上的修士,不得进入藏匿灵境内。 一旦进入,修为会立刻压制一个大境界,而且所有根骨会逆行反噬。在这样的约定下,那些大修士要么重伤,断绝道统。要么兵解在灵境里,成为灵境的一
部分。
谢辞君之所以要增加这个设定,就是最后补全上古九圣留下的一个漏洞。万一这些藏匿灵境提前被发现,也只能成为低阶修士的试炼场。
低阶修士的对灵气的需求远远不如大修士,那么这些灵境还可以慢慢的恢复和滋养,不至于涸泽而渔。
谢辞君已经能够感受到,自己虚像在逐渐加速消融,因为跟天道融合后,他会逐渐失去掌控之力。
不过此刻,他还有时间做一些想做的事情。
容与看到谢辞君露出了一种非常“欠揍”的表情,然后,他就看见谢辞君双手捏出灵决手势,至于具体是什么含义,容与却看不懂。
只见谢辞君双目微阖,似乎在构思一个极为复杂的事情。
再然后,就见数十道浅淡的金光,向四面八方快速遁走,转瞬不见了踪迹。
“谢仙尊,您这是在做什么?”容与低声询问。
谢辞君也没有瞒着他,“我忽然想起刚刚天河老祖留下的神念,那种隔着不知道多少年才会出现的聊天,真的挺有意思的。”
“我也好奇,一千年,一万年,甚至十万年之后,今日今时的事情,又会被篡改成什么摸样。”
啊?
容与完全没想到会说起这个。
不过容与跟着星御仙君那么长时间,自然是知道所有典籍记载,和别人口口相传的事情,往往会偏差极大。
时间越长,偏差越大。
甚至可能截然相反。
谢辞君继续说,“我用脚趾想都知道,那帮孙子可不会在昆仑的玉简里,给老子留下什么好形象。”
“那我可不能任凭他们胡说,所以我刚刚放出去了数十道独立神念,散落在各处机缘之中。” “每个神念,都留着一道本源剑意,还有一道剑诀。万一将来哪个傻乎乎的小家伙得到了,也好把真相传播出去,省得将来都由别人说我,任凭他们说三道四
的。”
谢辞君的语气虽然活泼跳脱,可这次容与却真的看到了巨像变浅的差异。
“神尊,您,您不会是……”容与的声音都哽咽了,“您何必呢?”
谢辞君这次到是洒脱了,“唉,不比做这样的小儿女形状。我不是跟你说过了么,这方世界的天道容不下金仙修士。”
“我在,世界就会枯竭。只有我化身天道的一部分,才能阻止这场崩溃道统的劫难。”
容与不能理解,“可是,可是您,您可以走啊。不是说,金仙之境,能够破碎虚空,另辟一域么?”
谢辞君说,“这狗天道不待见高阶修士,就算我真的能破碎虚空,你知道它会把我捅到哪里去?而且明显其他的人会拼命的敛集资源。”
“快则三万年,慢则十万年,所有的灵脉和道统都会崩塌,这番世界依然会成为死域之地。”
“那您这样做,道统就不会断绝了么?”
谢辞君认真的想了想。“也不一定,但是好歹我可以化身天道法则,阻止一些事情的发生。”
“再说,你还有我那几个不成器徒弟,都会是这世界里的变数。总有一丝的希望,可以让道统传承下去。”
“就为了这么一丝的希望么?”
谢辞君仿佛有所感应一样,忽然看向了天边。
“希望还不够么,我们踏上修行之路的时候,除了一丝希望,本就一无所有。所以,不用太多,只要有一丝,就足够了。”
“再说,你修行是为了什么?”
修行是为了什么?
容与其实并没有想过这个问题。他从一出生开始,周围所有的人都告诉他——你是个天之骄子,极堃殿的少宫主,修行的天才。
在这样的影响下,他只在乎修行速度的快慢,修行功法的高低。
却从未想过为何要修行。
也许当中他为了要解救天魔女,有过极为强烈的欲望,想要尽快成为可以掌控自己命运,甚至掌控他人命运的修士。
但到现在,此刻。
容与发现,自己其实没有了修行的目标。
谢辞君说,“修行,很多时候是法,材,侣,地。这也是大多数修士毕生的追求。再加上一个长生。”
“但这些东西,不是我想要的。”
容与忍不住问,“那您想要什么?”
谢辞君依然看向西南方向,脸上的表情却变得柔和起来,“以前我想守护昆仑,但现在,我想跟这个该死的天道赌上一局。”
“我就赌它的法则之力,乃是小境界,万般变化都是弃世注死之局。只有我的道才是大境界,不破不立,道统万古之局。”
“老子不求万代长生,就赌天有所短,地有所缺,天下修者,玄不如我。”
狂妄。
目空一切。
但由谢辞君口中说出来,又变得如此恰如其分。
容与还想问问谢辞君,会不会有遗憾。可他这句话没有来得及说出口,因他看到了谢辞君脸上的笑意。
极为宽慰,极为欣喜。
容与咽下自己口中的话,顺着谢辞君的目光看向西方。
天边极远处,因灵脉地动引爆的烟尘正在缓缓降落,骤变的乌云也在逐渐散开。天色已经不算昏暗阴沉。
容与眼尖的发现,有一个“怪东西”正急速的正对着巨像飞来。
那东西就像个顶着陀螺的桌子,下面的一圈尖锥不停的转动,跟孩童玩的火老鼠有些相似。
而桌面的上面居然还站着几个人。
“怪东西”的速度极快,片刻之后,那桌面上的几个人就能大概看清了。容与就看见有一个小个子的丫头,上蹿下跳的挥手,好像还在大叫。
啊,不对,这个巨像似乎有一种无形的防护之力。容与忽然想起不久前想要扑过来的那些昆仑的高阶修士们,就都被弹走了。
他刚想提醒谢辞君,那怪东西就已经“撞”了上来。
吧唧!
几个桌面上的人瞬间就被无形的屏障反弹了出去。
然而这次,比他们掉落更快的,是巨像的四只骤然无限延长的巨掌。
四只手齐齐弹了出去,然后捞回了五个人。
“师父!哇呜呜呜呜呜。”
“师父,师父,啊!!!!!!”
刚一靠近,嚎啕的哭声骤然响起,就仿佛被欺负的孩子终于看见了亲人,不顾一切的开始发泄自己的委屈。
容与分明看见谢辞君隐秘的往后仰了一下,虽然他很快就停顿了这个动作。
但容与分明看出了几分嫌弃出来。
这几个人,就是一路搭着转击石过来的香茅子等人。
在这最后的时刻,他们终于赶到了昆仑。 也终于找到了自己的师父,可以放声大哭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