蒖蒖一哂:“夏干办没说错,我只是一个给官家端茶送水的人,原不该过问此事。只是我天生爱管闲事,见马奔到悬崖边,忍不住想拉它一把而已。这份预算,夏干办最好再仔细算算,若有一时不慎记错的数,还望留心改改。若就这样交给国用司审核,只怕将来少不得会有人来问罪。”
夏承义虽然恼火,但蒖蒖走后细细琢磨她的话,不由颇为忐忑,心想她竟然如此直言,必定是知道了点什么,若要举报倒是不会特意来耀武扬威,听她意思,似乎主要是提醒自己改正预算……想到蒖蒖是官家身边的人,忽然一凛:莫不是官家授意她来传话?
夏承义顿时惊得汗如雨下,迅速执笔,一行行亲自修改预算。
待御厨、翰林司和仪鸾司关于皇后册礼宴会的预算分别提交到国用司后,纪景澜忽然在朝堂上奏请皇帝,许他审查御厨预算。皇帝许可后纪景澜立即让御史台与国用司连夜彻查所有费用,得出的结论是食材预算略微偏高,但仍属合理。
不过御史台纪台长岂是浪得虚名之人,自会举一反三,又继续细查翰林司和仪鸾司账目,很快发现这两司大幅虚报预算,于是立即上奏弹劾两司官员,于是两司干办官随即被革职问罪。
听闻此消息,夏承义后怕不已,连滚带爬地找到蒖蒖,于无人处向她行大礼,说谢她救命之恩。
蒖蒖道:“夏干办不必如此。我只是稍作提醒,悬崖勒马的还是你自己。经此一事,想必夏干办也明白了,常在河边走,焉能不湿鞋,有些错一旦犯了迟早会被人发现惩处。日后还望好自为之,切勿再犯。”
夏承义叹道:“不瞒掌膳说,我一个小宦官,在宫中生活,月俸足够用,本无多大贪欲,这等事,也是身不由己,周遭的人都拖你下水,若不答应,轻则受人排挤,重则……性命堪忧。”
蒖蒖问谁人逼迫,他却又警惕了,不露口风,只是劝道:“吴掌膳别再问了……你嫉恶如仇,行事仗义,自然是很好的,但人心险恶,宫中尤其如此,你若事事都要强出头,难免令自己身处险境……总之,自今往后,千万要记得保护自己。”
纪景澜又提出要彻查御厨、翰林司和仪鸾司以往账目,但这次被皇帝拒绝了。那日午后,皇帝召蒖蒖往福宁殿为他烹茶,须臾命其余人退下,但问蒖蒖:“这次皇后册礼预算一事是你暗示纪景澜查账的吧?”
蒖蒖暗暗一惊,旋即跪下,说:“奴私下与纪台长并无来往。”
“未必要有直接来往,找个人传话传物也不难。”皇帝淡淡一笑,“纪景澜忽然提出要查御厨预算,必然是有人向他透露预算有问题。但一查之下,有问题的是翰林司和仪鸾司,御厨反而没有,举报的人想让诸司借册礼宴会贪污之事暴露的目的达到了,而御厨及相关人等又全身而退,我想,这个举报的人若不是身处御厨之中,便与御厨有密切关系。御膳所和御厨膳工自然不会做这样的事,裴尚食也不会,她若要举报,也不会等到现在。所以,能接触到御厨预算,又能想到联系纪景澜的人,就只有你了。”
蒖蒖也无意掩饰,朝皇帝伏拜:“官家圣明,奴愿领罪,请官家严惩。”
皇帝摆首:“你虽然耍了点心机,但初衷是好的,我也明白你想保护裴尚食,这次我不会责罚你。只是以后若有类似的事,你大可与我直言,不要再试图联系朝廷命官,这是内人不可触碰的大忌。”
蒖蒖俯首受教。皇帝又道:“我也明白,此事牵扯的远不仅仅是御厨、翰林司和仪鸾司,纪景澜想追查,我制止了,因为不想在皇后册礼前大动干戈。以前的旧账暂时不去翻,只希望这次杀鸡儆猴,会震慑到相关的人,以后不再犯这样的错。”
听到这里,蒖蒖悄悄抬头,轻声问:“那么官家想到以后怎么防止这类事再发生么?”
“让国用司和御史台加强审核?”皇帝见蒖蒖偷偷看他的眼在闪着晶亮的光,不由一笑,“看起来,你似乎有什么主意?”
“有一个不太成熟的,小小的想法………”蒖蒖道,“以后御厨、翰林司和仪鸾司再做预算,就让他们相互审核了再提交国用司,若他们觉得另外二司的预算没问题,而国用司或御史台查出有虚报,就由之前表示审核通过的干办官出钱补上虚报的数额。”
皇帝忍俊不禁:“怕是杀了他们也赔不起。”
“正是,”蒖蒖正色道,“就是因为赔不起,他们才会认真核对对方的预算,若有问题,而对方不愿改正,他们一定会先向国用司提出,以防祸及自身。”
皇帝想想,道:“虽然不成熟,但也不是全无道理,稍后我与纪景澜商议商议……你是怎么想到这个办法的?”
蒖蒖道:“奴只是觉得,他们之前肆无忌惮地贪污,主要是见环境如此,大家心照不宣,相互包庇纵容。让他们相互审核,就是要打破他们抱团贪污的局面,把相互包庇纵容化作相互监督、相互制约。”