赵皑答道:“我仅算了这两年亟须修的,仅惠民、化成两圩,就需要修复四十里,新筑九里,预计全修好,所须的钱总要四五万贯……我上奏请官家从内藏库支拨部分钱粮给宁国府修圩田,官家虽恩准了,但拨出的不是钱粮,而是三十道度牒。这确实是特别的恩典,支拨给州郡用于工程的度牒一般不会有这么多,可需先变卖才有钱,而此番诏令给度牒定的价是每道五百贯。三年前也曾拨给宁国府十道度牒贴充开浚所用,那时定价为每道四百贯,这十道都卖了一年多才卖完,而今价五百,恐怕更难卖出。”
度牒原为唐朝时起,朝廷颁发给僧尼,以表其出家人身份的凭证。持有度牒可免徭役和赋税,州郡官府可公开出售度牒,将所得贴补各项支出。后来度牒在民间流通,竟如会子一般有了钱币的功能,可购买物品,乃至购房置地,所以内藏库支拨度牒也是对州郡官府的财政支持,但若一时不能卖出便不能变现为经费。
卫清浔听了安慰赵皑道:“此事不急。度牒我可先买五六道,加上州府现在可支取的钱粮,圩堤大王且先修着,这两年中剩余度牒总能卖出去的,宁国府也不断会有赋税入库,修完这四五十里,并非难事。”
赵皑略一笑,低目思量间忧色不减。
待二人走后,蒖蒖一直记挂着圩田之事,思索一夜,次日一早便赶往城里,去鹿鸣楼找卫清浔。卫清浔见了她亦很高兴,带她入自己园子,在潺湲溪水上、荼蘼花影下的亭中坐下,不紧不慢地为她煮水布茶,才问她此番前来所为何事。
蒖蒖问她是否还想获得湛乐楼的经营权,卫清浔便笑问:“你想通了?”
蒖蒖道:“我可以如你建议的那样,把湛乐楼交给你经营,我自己主持拟定两家酒楼的饮膳食单,并指导厨师膳工,协助你管理酒楼。至于以后你给我多少利润,这个好说,我只要求你向宁国府购买十二道度牒,并把其中六道给我,作为购买湛乐楼经营权的费用。”
“十二道?真不少呀。你要六道也是开了个高价,三千贯钱可以在城中买所不小的宅子了。”卫清浔含笑道,虽然表示着对报价的意见,但她看起来毫不惊讶,继续从容不迫地为蒖蒖斟着茶。
“我将来可以为你赚回来的,比三千贯多得多。”蒖蒖胸有成竹地说,“这点你肯定能看出来。你能花六千贯作为买官田的定金,自然也可用来买十二道度牒,这事对你来说一点也不难。何况买来的度牒是可以保值的,就算不用,存在那里,迟早还会增值。”
“我喜欢你的自信。”卫清浔一哂,“我可以直接给你三千贯,何必要那度牒。度牒现在定价太高,民间可值不了这么多钱,现在拿出去卖,一道至多能卖四百贯。我可以眼睛都不眨地抛出六千贯去下定金,是因为我知道这钱会退回给我,而拿去买度牒就不一样了,我必须考虑风险,承诺买五六道,是给魏王面子。说到底,这度牒与会子一样,不过是一张纸而已,不像真金白银那样本身就很贵重。朝廷需要钱了,几万道一发出去,民间的价很快就会降下来。当初元丰年间,一道度牒价值三百贯,到了大观年间,民间就已贬至九十贯,南渡之前,还曾跌到六十贯。所以,多收度牒和收会子一样,是有风险的。”
“如今与南渡前不一样。”蒖蒖镇定地与她说明,“南渡之后,先帝立了新法,朝廷谨重爱惜度牒,不轻易出卖,每次增发度牒,往往不过千余道。度牒很快从六十贯增至百贯一道,此后价逐年攀升,很多富户拿着钱也买不到度牒,所以如今才会定价五百。度牒关系徭役赋税,比会子本就多了一层价值,又获先帝及今上重视,甚至规定在会子大量增发,导致贬值时,可用度牒收兑会子,所以度牒很难再大幅贬值。你若信得过我,不妨多收度牒,过几年再看看,或比黄金更能保值升值。”
“你怎么会懂得这许多?”卫清浔端然坐直,凝眸打量蒖蒖,道,“这些事不是一个酒楼女子会知晓的。”
蒖蒖一时语塞。关于度牒与会子的事,她是伺候官家时从官家与大臣的议论中听来,刚才急于说服卫清浔,顺口把这些道理讲出,却忘了这可能引起卫清浔对自己身份的质疑。
思忖再三,她低目答道:“是魏王告诉我的。”
卫清浔又展颜笑了:“魏王,看来你与他相识已久了。”
蒖蒖掩饰道:“他来宁国府,视察乡里时才遇见我的。”
“不是。”卫清浔断然否定,冷静地盯着蒖蒖道,“你平时与人说宁国府方言,而与魏王说的却是字正腔圆的临安官话,官话说得比方言好,所以你是从临安来的吧?”
蒖蒖无语。卫清浔又分析道:“宋婆婆做的都是民间菜式,而你做的,从食材到烹饪方法,乃至摆盘、菜名,往往都会精致得多,更像文人菜和宫廷菜,若我所料未差,你或许曾高就于尚食局。”
蒖蒖勉强一笑:“我不过是在临安的大酒楼学过一招半式……”
“别再掩饰了。我听说过东宫松江鲈鱼鲙之事,也知道魏王被外放至此的原因,再目睹他对你的情意,不难猜到你的身份,所以……”卫清浔莞尔一笑,朝蒖蒖彬彬有礼地欠身一揖,“幸会,吴典膳。”
见蒖蒖苍白着面色无言以对,她又温言安抚:“别担心,我很欣赏你,不会将此事告诉别人。证实了此事,以后也知道该怎样保护你。”
“宫中那些事,你怎么会知道?”蒖蒖问她,“难道已传至民间,人尽皆知?”
“那倒还没有。”卫清浔坦然告诉她,“我知道这些,是因为我出自戚里……先帝的母亲显仁皇后,是我的曾祖姑。”
蒖蒖意外地直视她,讶然问:“我以前为何没见过你?”
卫清浔道:“我哥哥当年不愿受父母管束,到宁国府开了这鹿鸣楼。后来又被爹爹硬叫回去做官,便把这酒楼交给了我。我到宁国府五年了,偶尔回临安,也不爱赴宫中宴集,所以我们之前没遇见过。”
蒖蒖起身朝她深施一礼,郑重道:“幸会,卫小娘子。”
“千万别这样唤我。”卫清浔笑道,“我一听人叫我小娘子就浑身起寒栗……你直呼我名字清浔便好,我也唤你蒖蒖……人前唤桃笙,如何?”
蒖蒖欣然答应。斟酌一下,又问她:“那度牒,你还买么?”
卫清浔大笑起来:“买!我现在决定买十五道了,你要的六道也会及时交给你。”
蒖蒖放下心来,微笑道:“那很好。宁国府的富户们见你买了这么多,一定会琢磨着猜测,你一定是有什么来自官府的消息,知道度牒会很快升值,才大量收购。他们必会跟风,如此,剩余的那些度牒也会迅速卖出去。”
“不错。”卫清浔意味深长地笑道,“尤其是他们发现,宋桃笙卖湛乐楼竟然不要现钱,只收度牒,而她又是魏王的红颜知己的时候……”