妈妈一如既往地找钥匙,开门,我们“平安”进了大门,但我的恐惧并不会因为进了院子而消失,这个时候的我还是胆战心惊,在妈妈闩门的时候,我会转过头往院子里瞧,我家的院子很大,靠近院门的是拴驴的木桩,驴白天在这儿休息,天黑前牵近棚里,此刻应该睡着了吧。那天不知怎么回事,我一个劲儿往木桩那儿瞧,由于院子里栽了枣树,劈天盖地地茂密,因此遮挡了些许月光,院里要比外面暗些,整个灰蒙蒙的。我瞅着木桩处,突然看见紧挨着木桩出现了一个人影,不是很清晰,半透明状,我的心“咯噔”一下,随之突突加速跳,我眨了下眼,那个半透明人影sètiáo已经很浓厚了,呈暗棕sè,我看得也更清楚,从我这个方位看,是他的侧面,他好像穿着一件长到膝盖以下的雨衣,我是从他尖尖的帽顶作出判断的,他低着头,一动不动站在木桩旁,看不出是男是女。我吓得赶紧别过头,等我再去看时,已经不见了。整个过程只有十几秒而已。至今,我不知道那是幻觉还是真实。
从此,我不再跟随妈妈串门,晚上就待在家看书。我也不希望妈妈出去,每次她锁上门,重重的脚步声越来越远,我就忍不住对她担心,想像她一个人走在夜里多么孤独。黑暗总使我觉得她离我很遥远,她去串门,但却像去遥远的天边。其实现在想想,之所以有那种感觉,是出于我对广袤黑夜的一种敬畏和未知吧。
我逃避了黑夜,但白天也不消停,还是在胡同——
那是小学二年级暑假中的一个中午,天气炎热,知了在树上拼命地叫,爸爸妈妈在午休,我在桌子上画画。这里提到了我爸爸,我爸爸在春夏秋季务农,冬天出远门做小买卖。上个故事中,没提到我爸爸,那是他出远门做买卖去了。
我画着画着,突然听到外面一阵“邦邦邦”的敲梆子的声音,是卖豆腐的来了。在农村,走街串巷卖豆腐需要敲梆子,这是专门属于豆腐的声音。
我思量,现在是人们午休的时间,大家都睡着,谁会出来买豆腐?这个人真不会做买卖,他应该傍晚来才合适。
我突然想吃豆腐,看到爸妈睡得正香,我便放下画笔,从自己的小钱罐里拿了一块钱走出去。那时候基本都是用粮食换豆腐,当然也可以用钱买。我跑出家门,看到一个身穿白袍、长头发的女人推车子走在胡同里,正向北走去,一边走一边敲梆子。她的穿着打扮很奇怪,从没见过哪个村民这样穿衣服,而且,她们的头发都是扎起来的。她推的车子是个破旧的自行车,自行车后座绑着个木板,木板上就是豆腐,用一块麻布盖着。这时的村子像午夜那样寂静,梆子声非常清晰。
“买豆腐。”我边喊边向她跑去。
那女人听到我的声音停了下来,支好了车子,但她始终未回头,就站在那里静静等我过去。
“买三块。”我站在她背后的豆腐旁。
她依然不回头,而是往后退,我不明白她何意,赶紧闪到一边,因为她马上就踩到我的脚了。
她直退到刚才我站的地方,然后开始割豆腐,我此刻站的位置还是看不见她的脸,我想她大概脸上有麻子吧。
称好了豆腐,装进袋子里,手伸到背后递给我,我接过来,看见她豆腐一样白的手,细细长长的,指甲还染成了红sè。
“这人长得真白。”我心里想。
她的手没有缩回去,我知道她在等着我给她钱,我突然想看看她长什么样子,于是,跑到她面前,把钱举到她脸前,说:“给你钱。”
我看到她了,我的眼瞬间瞪大,惊骇得望着她,那哪是脸啊,分明一块白白的方方正正的豆腐!
我尖叫一声,晕了过去。
醒来的时候,我已经躺在炕上了。
那个人,或者说豆腐更合适,她没有害我,我再没见过她。我始终想不明白,她到底是什么,来自哪里。我甚至怀疑那个中午我是不是做梦,可我妈妈说在胡同里发现躺着的我。我想,可能是我梦游,去了一个未知的世界吧,然后在现实世界里醒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