饭桌上,庄之蝶吃了三碗,满头如蒸笼一般冒气。牛月清说:“你吃好了,我现在给你看一件东西。柳月,给你老师把烟拿来,让抽着了烟慢慢看。”庄之蝶一边抽烟一边看材料,就坐在那里不动了。好久好久,却冷笑一声,将材料当抹布擦了桌上的汤汁浆水,说:“柳月,你大姐今日妆化得不错,眉头下那儿如果搽少许胭脂就更不错吧。”这使牛月清和柳月都吃惊了,这么大的事情,忙活了这么半天,他看了竟平淡如水?!牛月清说:“这就好,你不发火就好。但你也不要当了儿戏。现在既然你没事,我可要给你说两件事,你爱听不爱听,我觉得我当老婆的一定要说。
一是,你为什么要给景雪荫写这样的信?这除了说明你对她旧情不断,再就说明你办了一件蠢事!但你对她就是有千宗情万宗情也不能在这个时候写这样的信,景雪荫是我这样的软心人吗?你待她那么好,她又怎样待的你——复印了作为上法庭的证据,这倒也罢了,听钟唯贤讲,她把此信复印了几十份,给省市领导,给妇联,给人大常委会,给所有文艺团体都寄了!外人会怎么取笑你呢?据我所知,景雪荫到处散布是你当年对她有了意思,她却压根儿没有看上你,你是自作多情。现在此信一公布于众,不又是证据吗?这话我不愿多说,说多了又该是我在吃醋了。
别人如何嘲笑我,我可以当耳边风,但你得想想,你能不能对得起你的老婆?二是,你是名人,你树大招风也可以挡风。周敏就不同了,他是一只蚂蚁,谁都可以把他捏死的。虽说他是捅了娄子,但咱心里要明白他并不是成心要捅娄子,若不是景雪荫,若不是你平日给人只图口头上痛快而乱聊胡说,这文章只会纯粹宣传了你,吹捧了你。你既然为他解决了工作,若如今顾了景雪荫而不顾了周敏,他会将以前的八分恩让这一分恨抵消,外界的人又会怎样看你?另外,对于周敏,他是怎样的一种人,你心里也要有数。这种人原是社会闲人,虽说现在一心要改邪归正,旧习气不敢说就不又露出来?他是已经对你恨了,今日钟唯贤来电话让他把材料极快送你,他没有送来,后来还是唐宛儿送来的,也不知他在家说了什么。这样大的事为什么不肯见你,这你得有个头脑!”
夫人的话说得有条有理,庄之蝶一一在耳听了,却还是坐了不动,闷了半天,说了一句:“我是要写长篇的,不让我写,那就不写了。”
这天晚上,电话召来了孟云房,并由孟云房通知了周敏、洪江和赵京五来到家里。他们研究了对策,提出仅靠杂志社的人是不行了,只能在市中级法院下功夫,做到让不受理此案为好。赵京五说他认识法院的一个法官叫白玉珠的,不知此案经不经他手,就是不经,他也会从中通融的。庄之蝶就立即让赵京五和周敏连夜去白玉珠家见人,不管早迟,必须来这里报告情况。牛月清便收拾了一大包礼品让提了。周敏说:“这个费用由我出。”牛月清说:“这点小事计较什么,保不定以后花钱的地方多哩,有你出的。”赵京五、周敏一走,庄之蝶说:“脸上都高兴些,什么大不了的事,咱们打麻将等他们吧。”庄之蝶、孟云房、牛月清、洪江就围桌打起来。柳月在旁取烟供茶,拿眼睛就直看洪江。洪江说:“柳月,我那衣服在那儿挂着,你掏上边的口袋,给我拿些零钱来吧。”柳月去衣架掏上衣口袋,就掏出一个小小的存折,打开看了,上边户头写着自己名字,下边新填金额是三百元,便装进了自己口袋里,说:“洪江呀,就这些钱呀?!”洪江说:“还少呀?不少哩!”牛月清说:“有多少?”柳月说:“十二元的。”洪江对着柳月眨眨眼,就笑着说:“我善于白手夺刀的!”柳月过来一边看他出牌一边说:“白手夺刀?我看你必输无疑。人常说情场上得意,牌场上失意,你赢鬼去!”孟云房就说:“八万,和不和?洪江又害哪个女子了?”说得洪江脖脸红透,把不该打出的一张三饼竟也打了出去。柳月骂他牌出得臭,拿手拍了那一颗头,说:“洪江当书店经理,人物整齐,行头又好,多少姑娘心不动的,还能不得意?!”孟云房说:“柳月,不敢把洪江的港式发型弄乱了。男人头,女人脚,只能看不能摸的。我还以为你拿住他什么了?!要叫我说,洪江倒难找下个好女子。世事就很怪。漂亮小伙子反倒找不下漂亮女子。洪江那媳妇我看就不如咱柳月;而柳月将来反倒找不下个漂亮小伙,这就叫跛子骑骏马!”气得柳月拿了拳头砸孟云房,说:“五官不正的人心也不正!”牛月清就发恨声,指责柳月话说出格了。
孟云房说:“这都是我平日宠惯得这小丫头没大没小的了!”牛月清说:“云房,你讲究整日算卦预测的,你算一算京五他们去的结果如何?”孟云房说:“算卦得我那一套家伙,这里倒没个万年历书,我换算不来那日月时辰的。”柳月说:“我这里有枚铜钱的,你摇一摇。”说着从口袋里掏了钥匙,钥匙串儿上果然一枚光亮亮的铜钱。庄之蝶见了,眼睛就发直,说:“柳月,让我看看。”柳月却不给。牛月清就打出一张牌来,直催庄之蝶吃还是不吃?庄之蝶眼看着柳月,手却从牌摆的尾部去抓牌,孟云房就把他的手打了一下,说:“在哪儿抓牌?上厕所别上到女厕所去!”庄之蝶安静下来看牌,孟云房说:“那一枚铜钱得摇多少次的?是这样吧,月清你报一个三位数,要脱口而出,我以‘诸葛马前课’算算。”牛月清说:“三七九。”孟云房左手掐动了,说:“‘小吉’,嗯,还不错的。”牛月清脸上活泛了,说:“只要不错,那你们就瞧着我怎么和牌呀,牌是打jīng神气儿的。怎么着,扣了!坐起庄了!”孟云房气得说:“你坐吧,坐个母猪庄。”开始洗牌,院子里有猫在叫唤,声声凄厉,洪江就问家里养了猫了?猫发情期间千万别沾了那些杂种,他是有一只纯波斯猫的,赶明日他把波斯猫领过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