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别说这些有的没的客套话,上来吧,这里不能停车。”
周子璋摇头说:“我,还有事。”
“子璋,你该知道,没人能在我面前撒谎。”唐奉儒目光柔和,但却仿佛能窥探人内心一般,轻声说:“你现在犹如处在十字路口,难道不想知道该何去何从?躲在林先生背后,可不是长久之计啊。”
周子璋心中一凛,盯着他默不作声。
“我不会害你。”唐奉儒有些无奈地笑了笑,“放心,我跟霍家没什么瓜葛,跟姓林的更加八辈子打不着一竿,自来多少达官贵人想求我指点而不得呢,你倒推三阻四的,行了,我是看你投缘,别磨蹭,快上来吧。”
周子璋心里一动,但还在犹豫,唐奉儒已经先打开副驾驶的门,对他作了一个请的手势,周子璋身不由己,坐了进去。
这是一辆新款的宝马7系列,周子璋再不识货,bmw的标志总是认识的。他偷偷地打量坐在一旁的唐奉儒,说实话,这是头一回如此近距离观察这个男人,黑色府绸唐装熨烫得一丝不苟,袖口处挽上一节雪白的衬里,做□考究,样式古朴,这男人甚至配戴了怀表,一根银色表链斜挂胸襟,修长白净的手指上,带着一枚红宝石戒指。这样的老东西带在手上,要换别的人只觉媚俗,可搁这男人身上却有恰到好处的贵气。若非发型好歹保持了点现代感,这个男人通身气度,活脱脱就是直接从民国一脚跨进二十一世纪。
唐奉儒微微转过头一笑,周子璋这才发现,这个男人眉目俊朗,单论长相偏阴柔一类,但综合他的气派,却给人精明通透之感,他的超脱是在红尘打滚完了看明白人情练达的超脱,不是一味仙气十足不沾人间烟火。这么出彩一个人物,你要说来历简单,任谁也不信。
周子璋在他身边坐着,愈发不安起来,有点后悔自己冒失就这么上了他的车,唐奉儒仿佛看透他心里所想似的,拧开车内音响,传来一阵激烈的钢琴声。周子璋眼睛一亮,脱口而出:“肖邦,革命进行曲。”
唐奉儒笑了笑,说:“我很喜欢这首曲子,激昂、向上,热血沸腾,好像随时可以拿起枪去上战场。”
周子璋说:“没错,据说是作曲家在听闻波兰被俄国兼并的消息之时,悲愤创下的……”
“没有痛苦,哪来创作,如果传闻属实,那倒该感谢沙皇俄国,不然我们听不到这样的东西。”唐奉儒微笑着说。
钢琴声叮咚作响,仿佛汇聚一股力量要挣脱出去,周子璋笑了,说:“难不成真是倾倒一座城,成就一个人?唐先生此言偏颇了。”
“艺术从来如此,鲜血、牺牲、暴力、残垣断壁,这些才能刺激人们去创作,简单说,这就像一座祭坛,这些都是祭品。”唐奉儒看了看他,说:“但是,聪明的艺术家会以别人的痛苦为祭品,你明白我的意思吗?”
周子璋诚实地摇了摇头,唐奉儒也不强求,倒是笑了一下,将车拐上一条岔道,开出去老远,不久真的开进一片繁华的商业区,随后在一家装潢得如画廊一般的服装店门口停下。
“到了,下来吧。”唐奉儒停好车。
“唐先生,这,真的来看衣服?”周子璋疑惑地问。
“当然,”唐奉儒笑了起来,目光非常温暖,甚至隐隐含着宠溺,说:“下来吧,这家店是我的,就当来玩玩。”
周子璋下了车,跟着他走进店里,这才发现,这是一家专门做时尚仿古服装的店,唐装汉服比比皆是,面料华丽大胆,设计独具匠心。周子璋一辈子也不会走进这种店,顿时看得有些眼花缭乱,只觉得这里面就算一件小摆设都精美得不行,古典和现代极其完美地融合在一起。
“怎么样?”唐奉儒带笑问。
“真漂亮。”周子璋感叹说:“但这么美,不是拿来穿的,倒像买回去供起来。”
唐奉儒呵呵低笑,挥手对迎上来的店员说:“没事,我带个朋友去后面,你们照常做生意。”
店员礼貌鞠躬,周子璋忙点头还礼,唐奉儒见了更是喜欢,笑呵呵带着他穿过店面,拐过后面屏风,竟然又是别有洞天,摆着错落有致的仿古家具,茶几上仍旧放着考究的茶具。唐奉儒落了座,对周子璋说:“你喝不惯茶,但我这没咖啡,只能请你将就了。”
周子璋奇道:“我没有特别喜欢咖啡。”
唐奉儒抬头深深地看了他一眼,随即笑说:“是,我说错了。请坐。”
周子璋坐了下来,唐奉儒为他沏茶,照例将杯子奉在他跟前,说:“我好这一口,人活着越活越回去,现代化虽然方便,可也扼杀了许多趣味,有时候我真想学荣格。”
“荣格?”
“对,心理学大师,他晚年的时候专门找了一个僻静的乡下,住一间房子没电没水,过回古代生活。”唐奉儒微笑说:“你猜他在里面干嘛?”
“我对心理学不熟。”周子璋老实地回答。
“他在里面跟鬼魂对话。”唐奉儒得意地笑了。
周子璋心里一动,低头喝着茶,忍不住问:“唐先生,你,能做到吗?”
“什么?”
“跟死去的人说话。”周子璋问。
“不能。”唐奉儒摇头说:“我们唐家的人,虽然有些人会有异能,但遗传到我身上的那点天赋,只对活人管用,对死人可不行。为什么问这个?你希望跟谁说话?”唐奉儒饶有兴致地问。
“我?”周子璋垂下头,有些不好意思地说:“当然是早逝的父母。”
唐奉儒眉毛不抬,低头摆弄茶具,轻声说:“想说,你很想他们?”
“想当然会想,但我,主要是,”周子璋想了想,困难地说:“我记不得,他们的脸了,如果有可能,我真想看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