许诺使劲抓著头发:“不、不会的……她只是太忙而已……”
叶康怜悯地笑了笑:“虽然只有野蛮人才会把对痛苦的忍耐力作为价值衡量,可是,你的否认究竟是因为遗忘还是不愿承认呢?”
说著他安慰般拍了拍许诺的肩膀:“不过,没关系的,如果你觉得痛苦的话,尽管向我倾诉吧,我一定会站在你身后支持你的,你也知道,我一向喜欢帮助别人,所以试著信赖我好吗?”
叶康的态度非常真诚,没想到许诺却一把挥开了他的手,站起身来面无血色地说道:“我记性确实不太好,但关于自己亲人的事情还是记得的,我母亲明明很爱我,为我付出了很多,你说的那些事情肯定只是哪个同名同姓的女人而已!”
说完他转身就朝门口走:“我要回去了!”
“用愤怒来掩饰软弱吗……看来还是不行啊……”叶康自言自语著,稍稍提高了音量:“你知道吗?巧合的是,杀害李丽珍的嫌疑人就叫杜维,和你男友一个名字哦。”
然后,他便看到那个前一秒还在努力转动门把手的单薄身影突然痛苦地跪倒在地,双手紧紧捂著自己的耳朵,身体抖得像要散架一般。
叶康悠闲地踱到许诺身旁,却没有扶他起来,而是看向了一旁的维纳斯雕像,手掌在洁白的雕像身侧缓缓拂过,好似在抚摸一对看不见的手臂。
*** *** ***
许诺费力地睁开双眼,看清天花板的瞬间有种仍身处噩梦的错觉。
他的头顶挂满了各式各样的手工娃娃,泥塑、木雕、最多的还是布制的,有大有小,形态各异,全部用透明鱼线吊在天花板加装的滑竿上,在昏暗的灯光下轻轻晃动著,乍一看好像无数漂浮在半空中的幽灵。
更诡异的是,这些娃娃全都不完整
有个布偶的眼睛只是一粒漆黑的扣子,过分巨大的嘴巴一直从一侧耳朵咧到了另一侧耳朵。
有个泥塑的下肢从脚趾到大腿全部粘在了一起,臃肿鼓胀,仿佛一条变异的人鱼。
还有那个纸娃娃,脸上没有嘴巴和耳朵,却偏偏涂了块贯穿右脸的丑陋黑斑。
总之,不是缺胳膊少腿,就是五官缺失,仿佛一堆被遗弃的残次品。
许诺起了一身的鶏皮疙瘩,连忙向一旁移开视线,却看到了更加骇人的景象。
房间的四面墙壁上挂满了精心装裱过的10寸照片,每一张照片里都是一个赤裸的人,这些人里有男有女,有老有少,他们毫不掩饰地展示著自己的胴体,幷对镜头露出热情的微笑,而且,和天花板上的娃娃一样,这些人也都有一定程度的残疾。
几十张照片就这么整整齐齐地排列在雪白的墙壁上,构成了一副肉色的巨型壁画,将原本不算小的房间衬托得分外拥挤。
强烈的压抑感扑面而来,许诺连惊叫都忘了,慌忙坐起身想要逃离这个恐怖的地方,却在翻下床的瞬间跌到了地上,这才发现自己的四肢有些麻痹,甚至连再次起身的力气都没有。
“已经起效了?”
一个熟悉的声音传入耳中,让许诺打了个寒战,他抬起头,发现靠门的角落里坐著个男人,上半身完全隐没在阴影中,让人看不真切。
“……叶康?”许诺的声音有些发颤。
“你知道吗?我们都是神的残次之作,但正是这些缺陷让每个人变得独一无二毕竟,连亚当也少了根肋骨不是吗?”
叶康的声音从黑暗中缓缓传来。
“我一直为这些神迹著迷,那些畸形的肉体是那么脆弱,那么美丽,可惜大部分都不够可爱……唉,我真是讨厌那些故作坚强的人,弱者就该有弱者的样子,这样才会有救世主来拯救他们,你说对不对?”
叶康从阴影伸出一只手,指了指四周的照片:“你看,我总能找到那些最孤独最绝望的人,他们连灵魂也是残缺的,简直美得不可方物,我怜悯他们,我也爱慕他们,所以我会毫不吝啬地给予他们所需的一切关怀与温暖,从肉体到心灵,直至成为他们的神……可惜,当他们的心灵不再破碎,他们也就不美了,所以我只好不断寻找下一个,其实我多希望能找到一个不朽的维纳斯……”
不知是不是太过震惊,许诺反倒表现得颇为平静,他努力撑起上半身问道:“所以……我也是你的目标?”
叶康点了点头:“嗯,虽然你乍看上去很完整,但是怎么说呢?皮囊之下,破败不堪。我第一次看到你时就知道,你属于最无可救药的那一类,就像你那颗缺失的肾脏,只是从外表看不出来而已。”
“原来如此……”许诺垂下了眼睫,“难怪你一直对我那么好,原来只是为了满足你的变态癖好?”
“就算是吧,只可惜我失败了,你心中大概早已经有了别的救世主。”叶康叹了口气,“说实话,我很沮丧,但又不甘心,所以我决定直接把你本人收藏起来。”
“收藏……?”许诺抬头看了眼天花板上密密麻麻的娃娃。
叶康轻笑了一声:“对呀,而且既然要收藏,当然要先弄成我喜欢的样子,至少也得摔个下肢瘫痪什么的,之前我可是费了很大劲才把公司的摄像头和电梯系统黑掉的……”
许诺瞪大了眼睛:“原来电梯事故是你干的?!”
“那已经不重要了,反正现在没人会来干扰我了,你瞧,连你男朋友都已经抛弃你了,我猜他大概是畏罪潜逃了?要不是之前我去你家时见过他,都不知道原来你一直窝藏著一个罪犯呢,难怪你一直不愿意透露他的身份。”
“不、不是的!……他不是杜维……”许诺似乎又被触到了某根弦,身体抖得厉害。
“看来意识不太清醒呢,真是可怜……”叶康拎起椅子旁的工具箱,缓缓走出阴影,向许诺靠了过来。
“好了,该开始制作藏品了。”他向地上的青年露出了一贯的温柔笑容,就好像在福利院陪小朋友们玩游戏一般。
许诺喘息著抬眼,看到叶康打开箱子,露出了里面整齐码放的骨锯和止血钳。
“你这个人渣……”他咬牙切齿地骂道。
“谢谢。”叶康戴好橡胶手套,伸手就去抓许诺的胳膊。
许诺本能地撑著地板向后退去,后背却抵上了床沿,只得身子一倒滚进了床底。
叶康语带遗憾地踢了踢床脚:“为什么要躲呢?你不是喜欢疼痛游戏吗?还是说一定要是你心里那个人才行?”
许诺透过床板与地板之间的狭小视野看到叶康的双腿在床畔停了片刻,接著鞋尖调转了方向,床板也跟著一沈,似乎有人坐到了床上。
“我不喜欢强迫别人,不过你现在让我等多久,一会儿我就隔多久再给你打止痛剂,你觉得怎么样?”叶康的声音透过床板传了下来,仿佛就萦绕在耳畔。
许诺没有吭声,静静地侧卧在床底的尘埃中。
叶康倒也有耐心,看了眼手表后就干脆躺在床上欣赏起天花板上的藏品来,不知是受了什么触动,那些娃娃的晃动幅度似乎大了一些,娇小粗糙的躯体互相推挤著、碰撞著,发出沙沙的摩擦声,就像在悄悄筹备一场盛大的舞会。
叶康伸手描摹著那些扭曲的轮廓,看到了无数坏掉的人和无数崩落的灵魂,他们四处游荡,他们卑微乞求,他们挣扎繁衍,也不过就是一次次重复可悲又可恨的轮回而已。
叶康微笑起来,如同一个统领舞会的国王,对子民施予最无上的恩宠与最冷漠的蔑视,幷从中寻觅著自己的安身之所。
床下,许诺仍呆呆地望著前方地板上的一小片混乱光影,那是天花板上的娃娃们投下的影子,被灯光拉长放大后很像是无数具上吊的尸体。
突然,有什么东西掉落在这片由光影构成的绞刑场中,扰乱了他的视线。那是一个由五颜六色的零碎布块拼凑而成的破布娃娃,没有右臂,脑袋上还缠著断裂的鱼线,看著很是眼熟。
许诺正盯著这个娃娃出神,一滴红色的液体忽然落下,轻轻掠过了他的鼻尖,许诺正要细看,有什么东西便遮住了他的眼睛,接著熟悉的滑凉触感从各个方向钻入衣摆和裤腰,一点点缠住了他的身体。
许诺扭了扭脖子,却被一只微凉的手掌抓住了双腕。
“主人,你果然不能没有我。”