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是我到太早了。”叶康抬眼笑了笑,“以为会堵车,没想到一路上都挺顺畅的。”
许诺回道:“是吗?我从宜家打车来的,倒是堵了一小段。”
“哦?”叶康疑惑地看了眼许诺空空如也的双手:“你去买什么了?”
“买了张床。”许诺顺口答道。
“买床?所以……原来你那个表弟是和你一起睡的吗?”叶康漫不经心地问道。
许诺楞了楞:“呃,当、当然不是……那个,他一直是打地铺的……因为还要在我家住很久,所以就想著给他买张床……”
“哦。”叶康见许诺一脸紧张,便不再继续这个话题,转而将菜单推到他面前说道,“你请客就你来点吧,我不忌口的。”
许诺松了口气,连忙叫来服务员将这家店的招牌菜全点了一遍,还要了瓶价格不菲的红酒,毕竟他欠叶康太多人情,一顿饭实在是还不清,所以点起来毫不手软。
叶康拿起酒瓶看了眼标签,略有些惊讶:“不用点这么贵的吧,你又不喝。”
“还是能喝一点的。”许诺说著便叫来服务生拔掉了酒塞。
“你确定?”叶康不相信地摇摇头,“上次公司聚餐你可是半瓶啤酒就倒了,我还是第一次见到酒量这么差的人。”
而且,一回家就扑到那个“表弟”怀里不肯动弹。
当然,这句话叶康没说出来。
许诺自然不记得当时的情景,他醒来时已经是第二天早晨了,只隐约记得自己被眠上了一整晚,身体疼得厉害。
等菜品上齐,他们一边喝酒一边吐槽各自的上司,倒也惬意,只是不知不觉间许诺就已经微醺了,目光开始飘忽起来。
“看这样子一会儿又得我送你回去了。”叶康把玩著酒杯笑道,“还好你家挺近的,说起来那个小区的商品房可不便宜,真没想到你会住在那里。”
许诺抬头想了想,自己都觉得奇怪,他家虽然面积不大,但是独门独户,地段优越,靠他那点工资估计连首付的零头都攒不出来。
“对啊,我是怎么买得起这么贵的房子的?好像也没欠贷款啊……”许诺茫然地抓了抓头发。
“难道不是父母资助的吗?”叶康问道。
“不可能,我老家在a市呢,而且父亲在我出生前就去世了,我母亲她……”许诺顿了顿,“我母亲也在我很小的时候就离家打工了,我是奶奶带大的,没有什么家底……”
“这样啊……那你小时候岂不是过得很辛苦?”
许诺摇了摇头:“还好,父亲是工伤去世的,有笔挺大的赔偿金,而且我母亲和奶奶都很爱我,对我很好……只可惜奶奶在我高中时就病逝了,所以我母亲就把我接到这个城市一起生活了。”
“原来如此,那怎么从没听提起过你母亲呢?”
许诺楞了一会,语速越来越慢:“因为……她几年前也因病去世了……”
“啊,抱歉。”叶康注视著许诺酡红的脸颊,低声说道,“没想到你竟然经历过那么事情,我们认识都快一年了,我却一点都不了解你呢。”
“我没什么好了解的……”
许诺的神情有些恍惚,他已经很久没有回忆过去了,刚才这么一梳理,竟然觉得脑子里空落落的,好像丢失了什么重要的东西。
“其实我还挺想了解的。”叶康伸手试探性地碰了碰许诺的指尖,“说实话我第一次见到你时就觉得你很特别,虽然满身伤痕,却又莫名得顽强,漂亮极了。”
“什么漂亮啊?那是形容女人的。”许诺皱了皱眉,“而且我哪有什么伤……”
“是吗?”叶康的手又往前伸了伸,轻搭上许诺的手腕,“那这是什么?”
许诺楞楞地低下头,发现自己的袖口被叶康捋了上去,露出手腕上不甚明显的淡青勒痕。
“这……”许诺的脑子有些卡壳,随即猛得缩回了手,“这些只是搬东西时不小心擦伤的。”
“是吗?”叶康收回手,端起酒杯喝了一口,“那脖子上呢?脚腕上呢?身上似乎也有不少……与其说是擦伤,不如说更像是鞭痕或者勒痕呢,而且看著可不是一两天留下的。”
许诺一时语塞,惊讶地答不上话。
叶康沉默了片刻,压低声音问道:“许诺,其实……你是gay吧?那天在你家的‘表弟’是你男友?你身上的伤是他做的吗?”
“不、不是的,你肯定是误会了……”许诺急忙摇头否认,话说出口却结结巴巴的,他自己都觉得没底气。
“你别担心,我不歧视同性恋,也不会宣扬出去的。”叶康安慰道,“我只是担心你而已,最近你的状态真的不太好……现在想想,去年我第一次在马路上见到你时,你身上就有很多类似的伤痕,精神状态也很差,而且当时你的医疗档案里有很多就医记录,几乎都是外伤和……呃,说实话,我有点担心你重蹈覆辙……”
许诺不知所措地看著叶康,信息量太大,他一时消化不了。
是说……他曾经经常受伤住院?可他怎么没印象?
他记得自己上一次住院明明还是在三年前呢。
再说他认识叶康时眠应该还没出现,谁会无缘无故伤害他呢?
许诺还在胡思乱想,叶康突然起身抓住了他的肩膀:“许诺,你是不是受到了家暴之类的?如果是的话请一定要说出来,我可以陪你去报警,我父亲和弟弟都在公安系统工作,一定能给你提供帮助的。”
许诺连忙往旁边躲了躲,挣开叶康的手掌辩解道:“不、不是的……我真的没事,你一定是误会了什么,那些伤真是我自己不小心弄的……”
叶康皱起眉头直视著许诺的双眼,一副完全不相信的样子。
许诺自知躲不过去了,只好咬咬牙,垂下头小声补充道:“其、其实,那是我自愿的……”
“自愿的?”叶康有些疑惑,随即又像是明白了什么似的瞪大了眼。
“难道……你是指……那种……爱好……?”
许诺尴尬地点了点头。
叶康怔住了,一脸难以置信地打量了许诺好半天,像是受到了很大的冲击。
“竟然是这样……呃,虽然我不太了解那些东西,但也知道应该要保证人身安全的吧?闹到住院也太过了,我真的不希望自己的朋友这么糟蹋自己。”
叶康说得很真诚,让许诺有些无地自容。
“叶康,对不起……我……我其实……”许诺支支吾吾了半天,却始终说不出一个完整的句子来。
因为他也不知道自己想解释些什么。
“该道歉的是我,是我多管闲事了。”叶康露出了一个苦笑,“不过,那个‘表弟’真是你恋人?”
许诺不知道眠算不算自己的恋人,毕竟他算不算人都是个问题。
想了半天,他只好模棱两可地答道:“其实他不是我表弟……”
叶康点点头,没再说什么。
两人沉默地结束了这次晚餐,许诺喝光了剩下的红酒,走路摇摇晃晃的,但还是拒绝了叶康的顺风车。
“真的不用我送你吗?放心,我不会酒驾的,刚联系了代驾。”叶康晃了晃自己的车钥匙。
许诺再次摇了摇头:“不用了,我打车回去。”
叶康失落地低下头:“抱歉,你实在讨厌的话,可以忘记今天的对话,但我真的没有恶意,那些事也一定会替你保密的,希望你不要生我的气。”
“我没有生气,毕竟你也是出于好心。”许诺转头看向霓虹灿烂的街道,“只是想一个人再转转。”
“好吧,那不要在外面呆得太晚。”叶康嘱咐道。
许诺点点头,然后头也不回地逃离了饭店。
他漫无目的地兜了一大圈,最后还是选择坐在公园长椅上看了会儿星星。
城市的夜空总是被灯光照得过于明亮,所以星星都稀稀落落得看不清楚,就像他脑海中那些模糊的画面一样,不断不断地躁动,却又永不显现,徒增些不知所谓的惶然。
许诺抬起一只胳膊,朝夜空用力地张开手掌,五根苍白的手指正好如同栅栏般锁住那弯细瘦的弯月。
从这个角度看的话,他手腕上的勒痕其实也没那么明显,几乎快要消退了。
消失了的话,就什么都没了。
清冷的月辉从指缝间流溢而出,裹挟著巨大的孤独感笼罩下来。
许诺连忙收回胳膊,然后用力握住了自己的手腕,五指收紧,直到皮肤因充血泛起淡淡的红色。
啊,果然还是这样比较好,让他觉得安心。
许诺不愿意去思考自己这些诡异的念头是怎么来的。
很多事情还是不知道理由的好,说不定他天生就有自毁倾向呢?
这么想著,许诺竟有些想念眠的拥抱了,于是他起身离开了公园。
早点回家吧。