她,她已是泪如雨下。
一滴滴滚落白玉般的脸颊,飞溅琴弦无声。
“绿杨芳草长亭路,年少抛人容易去,楼头残梦五更钟,花底离愁三月雨。无情不似多情苦,一寸还成千万缕,天涯地角有穷时,只有相思无尽处。”
花满春不愿去猜想她为何伤心落泪,听着那曲调,自己的心中也蓦地起了一片蒙蒙烟雨,堵在胸臆之间的酸楚立时化作歌声,伴着哀婉的曲子悠悠扬扬回荡在空中。
天涯地角有穷时,只有相思无尽处。别离相思,相思别离,多少人独饮苦酒沉醉清梦中?
这首《木兰花·春恨》,是她唱得极熟的曲子,畅春酒肆的姑娘们大多身世凄苦,偶尔闲时唱来,只觉幽怨忿然堵在心头不得纾解。她听得多了,竟然字字句句刻在了心上。
曲终歌声止,君凝雪两行清泪滑落桃腮,一颗颗滴落在琴弦上,花满春心中酸涩,一时之间却也找不出什么话来宽慰她。
是九王爷不曾待她好?还是那骄横美艳的兰姑娘夺了九王爷的宠爱,使得她被冷落而生相思意?
她不敢问,也不想问。
摸摸自己的眼角,也隐隐有了湿意。
花满春长叹一声,喃喃道:“也不知,满眼春愁说向谁。”
忽地门外有人抚掌大笑,那笑声这般熟悉,屋内两人都是一愣,君凝雪慌慌张张地拭去两腮的泪水,站起身来,花满春却是哎呀一声低呼,在屋内慌张地张望,想找个藏身之处。
可已是来不及了。
萧逸一面抚掌大笑,一面跨过门槛走进屋来。
“畅春酒肆的莲月姑娘,你今日怎会出现在我府上?”他冷笑一声,细长闇黑的双目挟着促狭之意看向花满春。
骤变
“我可不记得有花过银子请莲月姑娘过府献唱。”萧逸缓缓走近前来,目光牢牢锁住花满春,不让她有机会别开脸去。
花满春闪躲不过,只得干笑一声低下头去,假作听不懂。
她装作若无其事,萧逸却存心想揭穿她,伸手轻佻地抬起她的脸来,左右看了看,冷笑一声:“啧,台上倾国倾城容,台下素颜如蒲柳,莲月姑娘这妆扮之术倒是了得!”
言下之意,是嘲笑她花满春容貌远不及人,这倒也罢了,萧逸又哼一声说道:“原来畅春酒肆内声名远扬的歌伎莲月姑娘只是这么个干瘦的小丫头,若是我说出去的话,胤城百姓怕是不会再去喝酒找乐子了罢。”
这话分明是威胁,满城的酒肆中当属畅春酒肆的当家花旦莲月是生得最美,因此上畅春酒肆的酒客也是最多,要是他真胡乱放话出去或是捉了莲月回来,苏姐就不必再做买卖了,干脆关门大吉算了。
花满春心中焦急,一抬眼便见萧逸眼中的算计,忽地脑中灵光一闪,哎呀一声,笑嘻嘻地眨了眨眼道:“九王爷千岁大人莫不是有什么事需要奴婢帮忙?”
他九王爷权倾天下,哪里还有什么事情办不到的?却竟然还需要这样威胁她?
花满春好容易有一回捏住了萧逸的软处,心里乐得开了花,面上却要装得极淡然,笑吟吟地说道:“奴婢是王爷买回来的丫头,王爷有事尽管吩咐就是了。”
替人办事,捞点钱财,花满春是天生的生意人,小算盘在心里噼里啪啦打得直响。
她精明,萧逸却也不蠢,他握住花满春的下巴狠狠地瞪她一眼,嗤地冷笑一声皱眉道:“你不要再想打什么歪主意,一个月四两银子,可是给的够多了。”
他面色倏地暗沉,眼中掠过一丝寒意,花满春眨眨眼,咽了口口水,连忙点头:“是是是,奴婢不敢。”
她难得老实听话一回,萧逸便也不再为难她,转过身去看向君凝雪,声音顿时柔了三分:“雪儿,事情办妥了么?”
君凝雪浅浅一笑,点头:“王爷交代的事,我自然会早早办好。”
两人相对立着,温声软语低声交谈,一个是温婉柔美,一个是英俊挺拔,落在花满春眼里,怎么都是一副清丽雅致的画卷,令人移不开视线。
“果然是天造地设的一对,啧啧。”她小声赞叹,君凝雪在一旁听见,眼里闪过一丝忡怔,张了张口想要说些什么,抬眼看一眼萧逸紧抿的薄唇,还是默默地别开头去。
“等我去接了袖儿回来,就暂住你这听雪楼,我会让江烈守在这里。”萧逸沉声说完,又冷冷看了花满春一眼,“你也搬过来陪着袖儿,务必让她高兴起来。”
“咦?”花满春愕然地抬头看萧逸,见他眼中的不耐逐渐堆积成怒意,心知不妙,忙不迭点头:“奴婢明白奴婢明白。”
今天这九王爷脾气出奇的暴躁,她惹不起哟。
好在萧逸也没多说,只淡淡地看了君凝雪一眼,便转身要走,待走到门旁,却又停下转过头来像是安抚她,低声道:“以后的事我会替你好好安排。”
说完,转身便大步离开,花满春伸长脖子看去,只瞥见珠玉的光亮在日光下微微一闪,他已经是走得远了。
“好好安排?呿,把千娇百媚的姑娘家扔在这荒凉地界,也算好好安排?”她难得愤然,只是因为刚才那一首曲子,勾起了她心底的酸楚,烟雨朦朦地湿了她的心。
天下男子多负心,花满春犹记得宁儿对她说这句话时,她们正坐在畅春酒肆的大浴池里,满室的雾气氤氲了彼此的脸,她看见宁儿脸上滚落下水珠,不知是雾气凝成,还是她眼角滑落的泪水。
那时候,她只记住了宁儿眼中的哀凄。
天下男子多负心。
花满春轻轻拉住君凝雪的手,低声道:“天下男子多负心,莫要空悲戚。”
她说得真情实意,君凝雪却忽地扑哧一声笑起来:“满春,我真是喜欢你。”