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记忆可以封存吗?”
“可以。”
“我想……我需要缓缓。”
“其实这样会更好,要不要试试?”
“好。”
今日的吴家格外热闹,她的姐姐,凜州府吴知州嫡女吴思慧要嫁给新来的刺史大人了。
知州于刺史不仅仅是低了两个阶品,后者由朝廷直接委派监管地方,权限不只高了一星半点,吴思慧是高嫁了,这一点,从吴家众人春风得意的神情中便能瞧出端倪。
只是这送亲的队伍从吴家出发热热闹闹在城中转了一圈又重回吴家是又为何?
“谁把这小疯子放出来的!花轿马上进门了!别冲撞了客人!”周氏无意瞥见角落里的吴思瑶立马急了眼。
吴思瑶人小个子也小,寻着人群空当泥鳅似的钻了进去,叫嬷嬷们扑了空。
“来了来了!”索性队伍已到了门前,没人顾得了她,推推搡搡间她被挤到最前边,踉跄着扑倒在地,眼见就要给马垫蹄,一声嘶鸣,马蹄高扬,调转了方向。
狼狈抬头,斜阳薄暮里,一身朱色锦袍的男人自高头大马上垂首看她,眉目温和,唇角轻扬。
人潮涌动,周遭越发喧闹,对上他春风和煦的眼,她却无端生出一股寒意,不自在地避开目光,溜了。
去厨房顺了些吃的听了一遭尖酸恶语便溜回了房间躲清净。
她还是想不明白,姐夫明明对吴家这么好,那样宠爱姐姐,为什么到后来却要杀了他们。
长叹一声瘫倒在床,“为什么要重活一回?我倒宁愿做一只小鸟,或是蜗牛、毛毛虫也行……”
冯佩楚在众人的嬉闹中行至新房,在门前欠身行礼,歉然一笑:“大家就送到此吧,慧儿面皮薄,莫冲撞了她。”
又是一阵哄笑,“姑爷这是心疼新娘子了!”
“思慧真是好福气,这样宠媳妇的男人可不多见啦!”
婚礼前夕刺史大人的府邸突遭大火,付之一炬,冯大人竟说烧得好,他要亲自为未过门的妻子重建一座花园。还是吴家等不得,希望婚礼如期举行,竟提议让准姑爷先住进自家。
冯大人能屈能伸,从善如流应了岳家,宠媳妇的名声亦自此传开。
众人散去,冯佩楚独自踏入新房,刻在唇角的笑痕未曾退下,眉宇间的温润便化作阴鸷,沉得惊心。
吴思慧已由丫鬟服侍着梳洗换上了大红寝衣,静待她的夫君。
“姑爷。”
“你们下去吧。”
房中一下静了,她垂着头绞紧衣袖,提着心聆听他的脚步。
他从她面前经过却未停留,水流细细淌落的泠泠声蓦地响起,她抬头,对上男人的背影,他一手持壶,一手执杯,慢慢转身。
许是龙凤烛的火光太过明亮,她看不清他的表情,没来由的心慌。
“夫人,不与为夫喝杯合卺酒吗?”
语气是惯常的温和,吴思慧却觉得此时的冯佩楚与往常很不一样。掩下不安,笑容重新在娇艳的脸上堆砌,起身向他靠近。
“夫君今日一定累了,早些歇息吧。”说着执起杯盏羞怯送到男人唇边。
他轻笑,持杯的手松开。
“叮!”
酒杯掉落地面,未碎,兀自滚了老远。
“脏了。”
他脸上明明挂着笑,精细的眸子却是彻骨冰寒,她仍举着酒杯,因羞怯紧张而潮红的脸已是血色退尽,苍白一片,哆嗦着嘴唇:“夫君……你说什么……”
“呵。”他似是多说一句也不愿意,一字一顿道:“中秋夜。”
另一只刻着大红喜字的酒杯掉落,这次却碎成两截,拦腰斩断。
他几乎享受地盯着她脸上的恐惧,笑容渐渐扩大,“放心,这事只有我知道,毕竟也关乎我的名声,我会替夫人好好保密的。”
她站立不住,扶着桌案勉强稳住,男人由始至终挂在脸上的笑意消失,俊极的面庞俱是凛冽的寒意,“从今往后,什么该说什么不该说你你当心里有数,聪明些,刺史夫人的名头还是你的。”
男人拂袖而去,吴思慧脱力跌倒在地,浑身发颤,陷入无尽恐慌中。
吴思瑶自己带了蜡烛偷摸着溜进小,其实就是个被废弃的藏书室,里面都是些无甚价值的杂书,但她喜欢看。
正看到书生夜遇狐狸精,反抗不成就要从了,门“吱啦”开了,她躲都来不及,直直对上来人的目光
“姐……姐夫……”
他缓缓向她走来,面上满是愉悦的兴味,“在看什么?”
她忙背过手将书扔了,脑子里全都是问号,他不该在洞房吗?怎么会出现在这里?他怎么知道这个地方的?
“没什么,睡不着,随便看看。”
他已行至她面前,居高临下看她,“刚刚受伤了吗?”
“啊?”什么伤?对上他的目光又连忙移开,明明这样温柔的人……
“手伸出来,我看看。”
她伸手,右手手腕处果然肿起一片,他目色深沉,极力克制的情感呼之欲出,在手中瓷瓶被捏碎之前搁在她面前,“上药。”
她转了转手腕,“没事,不疼。”
盯着那一小片刺目的红,他无法保持惯有的温和,咬字缓重,“听话,瑶瑶。”
她惊愕抬头,他怎么会知道她的名字?她重生以前根本没见过他。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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姐夫宠·心绪难平
“不喜欢姐夫这样叫你?”
管他怎么回事,姐夫这般心机深沉的人岂是她能看透的,临死前的记忆卷土重来,要想好好活着,定要离他远远的才好。伸手接过药瓶,垂下头,不敢再看他,“不是,谢谢姐夫。”
“你怕我?”
这样的认知顷刻撕裂温柔的表象,他眼下赤红,全身血液都在灼烧,失而复得的喜悦太过炙烈,烧得他快要失去理智。
想将拥她入怀,告诉她未来得及叙之以口的怜惜,悔恨多年的寂寥。
僻静书室一时只能听见烛火燃烧极细微的噼啪声,吴思瑶屏住呼吸,唯恐七上八下的心跳声泄露。
仿佛过了许久,头顶传来一声沉甸的叹息,“瑶瑶,别怕我,我永远不会伤害你。”
话里的深意她无暇细思,只想快点摆脱眼下令人窒息的氛围,点头“嗯”了一声,“到时辰了,我该去佛堂了。”
他没问去佛堂干什么,只是柔声道:“去吧,早些歇息。”
她几乎同手同脚离开,目送她离去,他转而拾起角落被匆匆扔掉的书,随手翻阅,压抑许久情绪渐渐和缓,唇角溢出今日头个真心实意的笑容。
门窗突然被敲响,两重一轻,笑容隐去,他沉声道:“进来。”
来人一身黑衣,悄无声息,迅速将自己没入阴影里,“没找到。”
“不用找了。”他合上书,浅淡的的眸子利如冰刃,“我知道在哪。”
佛堂是吴思瑶除了自己小屋待得最多的地方,她的生母杞娘生下她便患了失心疯,吴庸江,她的爹,知州大人便将她娘关进了佛堂。
陪伴她幼年时光的便是娘亲永无止境的虔诚告慰,连教她启蒙认字学得也是《心经》。如今,娘虽已逝,陪伴她的只有牌位,但每日抄写经文,打坐诵经已成为习惯,不可或缺。
佛堂清静,困了便在这睡下,左右也没人管她,她在吴家向来多余。
今日却无论如何也静不下心,佛祖怜悯使她重生,她不能继续待在吴家浪费光阴,她想过上山剃度,终身伺候佛祖,可是她喜欢吃肉,喜欢看话本,舍不下花花世界像她这般,不如早些找人嫁了吧。
越想越觉得如此最好,姐夫是不会放过吴家的,她嫁了人便不再是吴家的人,他兴许能放过她。
只是嫁给谁呢?他们都叫她小疯子,没人愿意娶她怎么办?
她怀着既兴奋又惆怅的心情沉入梦乡,却不知佛像后有一处暗门,男人从门后走来,静静看她。
香案上的药瓶未启封,枕在脸侧的手腕依旧红肿,他燃了安神香,待她熟睡后才执起玉腕上药,细致揉搓,如呵护珍藏经年的宝贝。
吴思慧静坐一夜,浑浑噩噩,直至男人踏着晨曦而归。
他扫了一眼整齐的床榻,如春风拂过的笑容无懈可击,“娘子没有准备吗?这样如何向爹娘交代。”
吴思慧如梦方醒,匆匆找出早准备好的元帕,自以为聪明的伎俩如今却如烫手山芋一般满是嘲讽。
“你既知道,为何还要娶我?”
为何?如果早一天回来,他都不会重复这个计划,与吴家人虚与委蛇,在她面前演一个好夫君。
“你以后自会知道。”重来一回,他的耐心已经耗尽,断不会如前世那般在她面前遮掩,现如今只想趁早解决了他们,将瑶瑶接到身边照顾。
“夫人头发乱了,为夫替你绾起。”嘴里这样说着,执起梳子的手却碰也不愿碰她。
然看在外人眼里却是夫妻恩爱,琴瑟和鸣,一路从丫鬟嘴里传进周氏耳里,同样提了一夜的心如释重负,笑意堆了满脸,连带见了早起的吴思瑶也少了几分刻薄。
这一早吴家老小聚了个齐全,按理说今日当拜公婆,但新姑爷是孤儿,自小在老师家长大,而老师如今是太子太傅,远在皇城,只有将顺序倒一倒,今日作回门,三日后夫妻俩出发去皇城。
吴思瑶隐在人后听众人聊着姐夫,冯佩楚在外人看来几乎完美,年纪轻轻便身居高位,克谨守礼,端方持重,见人三分笑,礼贤下士,温文儒雅,堪称君子典范,只有她知道,事实并非如此。
新婚燕尔并肩而来,男才女貌,珠联璧合,堪称赏心悦目。俩人躬身行礼,吴氏夫妇欣然应下,递下改口费,至此便是一家人了。
“小婿准备了些小玩意给弟弟妹妹,莫要嫌弃。”
小厮呈上准备好的礼物,他与吴思慧一一分发,金子熔的小动物,拇指大小,栩栩如生,憨态可掬。吴思瑶也忍不住伸着脑袋望,她喜欢小猪,小兔子,但是她属羊,可能会分到一只小羊。
然而,好容易盼着姐夫到她面前,他的手里却已经空了,她失望极了,姐夫略显尴尬,转头看向吴思慧,“慧儿,你那还有吗?”
吴思慧一看是吴思瑶,便没在意,“没了,我晚些拿金豆给她补上。”
新姑爷沉思片刻,终是不忍心,从怀中掏出一个荷包,“这个给你。”
“谢谢姐夫。”虽不知是什么,看形状也不像小猪,她高兴不起来,伸手接过,男人干燥温暖的手指抚过细嫩的手背,陌生的触感党吧~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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姐夫宠·养肥再杀
“思瑶,姐夫给你的什么?拿出来我们看看。”
前面散了,其他几房的姐妹凑过来追问,吴思瑶也好奇,打开荷包,见了东西几个人脸色就变了。
小疯子运气也太好了吧。