这种感受,他已经整整二十年未有过了。
然后他听到封禅开口说话。
“因为阿云当年没有杀死我。”封禅一字字哑声道,“他认为这是阿云对他的背叛,是以他也立即背弃了阿云。”
已然站住的谢殷转过身来,注视着封禅目中有淡淡的杀意。虽则淡,那杀意之中的决然却胜过了他先前面对段须眉、卫雪卿、卫飞卿所有人。
谢殷自己也很奇怪。
他奇怪过了整整二十年,当他再一次直面这个人的时候,满腔的怒火杀气竟还是全然不受他控制。又或者说因为此时还有个谢郁在此,他想要杀掉这个人的心竟然比二十年前更为迫切,他希望他顷刻就死,永远也别再说出来一句话,一个字。
这愿望有一瞬竟超过了登楼困局此时在他心中的地位。
但终究只是一瞬而已。
谢殷回过头继续往前走去。
前方有他一生行到此时最大的困境。
整个万言堂都似乎已经装不住里面不断死去的人的血,不知多久就要溢出来,溢满建州城。
光明塔看似平静,实则里间的凶险又岂会下于万言堂?
一个又一个对登楼恨之入骨的武林往前二十年间数得上数的高手从凤凰楼中爬出来,每个人面上都写满了欲将登楼撕成碎片的疯狂。
后方有他每往前行一步,就对他失望多一分的他的儿子。
还有他将其囚禁二十年、让他不人不鬼生不如死二十年也未解恨的仇人。
谢殷难以想象他怎会遭受今天这番祸端。
但他是谢殷。
他不需要去考虑已经发生的事,他只需要想办法去解决。
在他对面,丁情也从凤凰楼行了出来。
丁情看似只是个面容寻常、脸上有着常年不见阳光的苍白的毫不起眼的中年人。然而在这场中唯一能够与他有一拼之力的唯有他前方的谢殷,跟着他不紧不慢从凤凰楼行出来的舒无颜,以及心思明显不在他们这方的封禅。
谢丁二人对视,几乎一眼间就确定了对方的心思。
杀!
事已至此,既无法再掩盖,唯有明着杀死今日在场所有敌人,登楼才能继续存活。
谢殷灵飞刀在手,丁情亦拔出了他的剑。
丁情身后的舒无颜是个比丁情更为不起眼之人,稍不注意就要为人忽略,然而这个人从某方面来说,便是引起登楼此番祸端的罪魁祸首。这个人看似懒洋洋对什么都提不起劲的模样,他却为了今日这局面,在登楼整整潜藏了七年,在凤凰楼与一干人不人鬼不鬼的凶徒为伍整整六年。
这个人何其可怕。
但他此时似乎没有要与谢丁二人拼命的心思。
他正饶有兴味盯着另一群明显也对眼前战局殊无兴致之人。
自然就是封禅、谢郁、段须眉这群人。
封禅并未上前追击谢殷。他只是目光一一从段须眉、谢郁、卫飞卿、卫雪卿几人身上扫过,最后又回到段须眉身上,到这时候才终于问了他一句:“方才斩断楼层的,是你?”
他目光十分苍老,苍老之中却带着显而易见的怀缅、柔和与欣悦。
这些无法忽略的善意让段须眉不由自主点了点头。
“最初我被关进这塔楼之中就在想,若说世间有谁能强行破开这座楼救我出去,大概就是芳踪与池冥联手吧。”封禅似仍不惯开口说话,每一个字都说得十分缓慢,说话间连面上一条条的皱纹夹缝之中也透出伤感,“只可惜这两个人一个已经死了,另一个却以为我已经死了。我本以为,就要这样在里面待到终于要死去的那一天了。”
从他被投入凤凰楼底层那一天开始,谢殷就连他死的权利也给剥夺。
但也只是谢殷自己以为他宁死而已。
实则封禅是不想死的,哪怕他活得根本已不像个人。
他也不知究竟是什么在支撑他活的意志,或许是他在失去自由那刻起尚遗留了太多的不甘心,以致明知此生已无希望,却总还幻想着一丝可能。
那丝可能却终于在六年前成了真。
成为凤凰楼守楼人的舒无颜在楼底找到了一潭烂泥一样的他。
两人不相识,也无任何交情,甚至从未说过一句话。然而从那天开始,舒无颜就悄无声息的开始助他驱毒、治伤与恢复武功。
整整六年,个中滋味他不愿回想。
然后他终于等到了重见天日的这一天。
救他的人,是段须眉。
段须眉怔怔望着他:“你认识……段芳踪与我义父?”
封禅微微一笑:“你的名字,是不是叫做段须眉?”不等段须眉回答他便续道,“你唤池冥做义父,那必然就是了。芳踪昔年武霸天下,生平最大的遗憾就是生了一张孩子气的脸与父母给他取了女孩儿一样的名字。他那个时候说,他日后若生个儿子,就要给他取名作须眉。须眉,须眉,段家的男儿,何等的威武?这段话他原本就是对着我们三人说出口,池冥将其当做芳踪的遗愿,又岂会忘记与违背?”
须眉……段,须眉。
段须眉怔怔的目光不由自主看向卫飞卿。犹记得东方家二人初初重逢,这人也赞他的名字,称他是段家的男儿。那时他怎么回答?
谁又知,段家是哪一家。
原来,当真是,段家的男儿啊。
(本章章节名依然出自《风姿花传》,大家感受下这段歌词之美:生死约歃血立,烂漫花下恍如在昨夕。杯中酒一醉方休,月下举盏情长留。望断归路君未归,孤独伫立苦苦地等候。忆当年千金一诺,桃花如雪飘飘落肩头。信义啊此生不渝,到头却壮志难酬。信义啊此生不渝,千百年不绝不休。【这段是作者有话说,不花钱买的哈】之所以选在这两章用这首歌的歌词作章节名,是因为这首歌本就是写三国的兄弟结义之情,而这两章的主题,同样是写本文里至关重要的一段兄弟结义之情。))