卫飞卿指一指他腿上已然重新裹一遍的干干净净的伤处,笑道:“我说过了,替你治伤才是我心中最重要之事啊。”
……
段须眉突然很怀念适才他憋屈发怒心烦的样子。
至少要比他恢复常态句句话都反过来让他憋屈心烦要更好!
卫飞卿这话并非说谎,只是也未说全。
他们还为了将关成碧二人安置到城中来。
登楼目前不知是何情形,他二人都有伤在身,贸然再带两个人质在手中,必然只会成为负累。而他们想要拿关成碧煜华二人要挟卫雪卿,自然也不是真要将人架在刀上带到他眼前才作数。
再喝一口茶,卫飞卿扔下几枚铜钱,两人朝着通往登楼的路上前行去。
登楼名为一座楼,实则是一片楼。
登楼被宣称为大门紧闭,但实则登楼并没有大门。
连通登楼与建州城的,是一座长廊。长约一里的长廊前方是城区,后方便是名震天下的登楼光明塔。光明塔是登楼的第一座楼,也是武林之中矗立二十年的标杆。
光明塔从不关闭,所有人都可以进入塔内,查阅武林之中发生的大事、小事、侠士与其生平事迹、恶徒与其生平事迹、登楼所抓之人生平、榜单之上所有人生平。有人道光明塔中游一日,悉知江湖百年事。这话自然是夸张了,却能从中窥见光明塔在江湖人心中分量。
塔共七层,虽说从不关闭,但愈往上之人却愈少。据说能上到塔顶之人,便能真正知晓江湖三十年间的一切辛秘。
然而号称从不闭门的光明塔,此刻却分明大门紧闭。
卫飞卿抬眼望塔顶,忽道:“你说咱们上到顶楼去,是不是如今困惑我们的所有事就当真能够立即知晓?”
段须眉道:“你想去,那便去。”
摇了摇头,卫飞卿嘲讽笑道:“如当真能知一切事,谢殷又怎会面临今日之窘境?不过是些哄骗人的玩意儿罢了。”
段须眉望着塔楼前那旗杆发呆,忽道:“当年我义父与十二生肖的头颅就被悬挂在这上面,受万千人围观唾骂。”
卫飞卿闻言一怔,不由收敛了面上笑意:“你……来过此处许多次?”
“只来过一次。”段须眉淡淡道,“当年我伤好之后来到此处,我义父的头颅早已不见了。我立誓有朝一日取了谢郁的人头再来此处,为他祭奠。”
然而这么多年来,他始终未取谢郁人头。又或者在他内心深处,他从未想过要取谢郁人头。
卫飞卿回想他当日情形,武功全失,经脉尽断,等他来到此地时已不知距离那事过去了多长时日。
关于他义父的头颅如何曝于人前,又在人前悬挂有多久,他连这些想必也都只是从旁人口中听说而已。
卫飞卿看着他,柔声道:“你还有什么想法没有?”
段须眉漠然道:“我想将一整座登楼铲平,刨开这里的每一寸土寻找我义父的下落。”
“现在呢?”
“现在,”段须眉看向他,“现在我们去找谢殷吧,我有两句话,很想要问一问他。”
卫飞卿便随他一起绕过了光明塔,向着登楼的第二座楼万言堂行去。
只是行了几步,卫飞卿终究忍不住又停步看一眼身后的光明塔。他总觉得,那个地方并不像看上去那样平静。里间此刻是什么样呢?是守塔的所有人都跑出来对抗长生殿是以闭塔,又或者……
他忍不住问道:“为何直到此时咱们仍未见到半个人影?你说这塔中此刻有人吗?”
段须眉亦随他回身望着那座塔,半晌淡淡道:“有人。”他内力之强,耳力之敏,自然远非卫飞卿可比。
“那你适才还要我想去就去。”卫飞卿道,“莫不是此刻在上面的人都不顶用,咱们轻易就能登上塔顶?”
段须眉淡淡嘲讽瞥他一眼:“那要去走一遭才知道了。”
卫飞卿撇嘴。
不料段须眉却又向他问道:“长生殿与登楼此番交锋,你猜谁胜谁负?”
“五五之数。”此事卫飞卿心里已揣测过许多次,此时答他并不犹豫。
“如若他们相持不下,你可会偏帮哪一方?”
“卫雪卿好了。”
“为何?”
卫飞卿微微一笑:“因为我一向偏帮弱者啊。”
段须眉挑眉:“卫雪卿弱?”他明明记得某人曾说过卫雪卿比他们两人加起来还要更强。
“卫雪卿实力不弱,头脑不弱,手段不弱,可他却被卫尽倾与关成碧这对夫妇欺凌得像只小狗儿。”卫飞卿笑道,“我真是一想起来,就觉他可怜得紧。”
段须眉板着脸道:“我最烦你看任何人都可怜得紧。”
卫飞卿扑哧笑出声:“说得就跟你与我有甚差别似的。”
他当日在关雎帮着谢郁说话,他也同样放弃了夺他性命。他在长生殿帮着煜华说话,他也同样放弃用煜华来要挟石元翼。他这时候说要帮着卫雪卿,他身家性命都还捏在卫雪卿手中却也没有说个不字。
卫飞卿自认是性情中人。
段须眉却是个比他还要更随性更豪气的性情之人。
段须眉也是个为了朋友愿意两肋插刀之人。
谢郁不是他的朋友,卫雪卿也不是,但他是。
唯有如此,他二人才成为了同道之人。
卫飞卿笑道:“好歹当初在大明山上,卫雪卿弹奏一曲《高山流水》你我却谁也不肯收下,如今看他这般可怜,咱们就收下这一回又如何?”
他说话声中,两人已行到了比光明塔大了好几倍的万言堂之前,段须眉一脚踹开了万言堂大门。
浓重的血腥味霎时铺天盖地而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