回忆的语气,却让人琢磨不出情感。
顾绮沉默不语,目光看向街上抱着酒往这面走的安儿,忽而想起了他的弟弟。
相依为命的可怜人,安儿为了那个看起来脆弱无比的孩子,拼上了性命。
“至少,那时候姐妹情深四个字,是真的。”她缓缓道。
“是呀,”鸯儿眼睑垂下,睫毛微微颤抖着,开口道,“姐姐待我情深,却要瞒我;文正待我情深,却要试我。你将我看作好友,却不信我。我连选边站的机会都不曾有,便被你们决定该怎么选。”
顾绮心情格外平和,虽一时无言,再一想,却也是对的。
鸳儿不在意鸯儿的立场,而他们太在意鸯儿的立场。
她想着,抬手点了点眼下一点朱砂:“你是怎么知道我是谁的?又是几时知道的?”
“你在裕王府闹的那天,姐姐来看我,第一次问了我你的事情。姐姐那人性格执拗又傲气,你们救了大小姐之后,她多是说三公子,反而是那天之后,她打听了不少你的事情。”
鸯儿说着,抬头看了她一眼,复又低下头。
“为什么是这天她忽然变了?不会是因为你敢闹上裕王府的门——这行为对她而言,顶天是傻罢了——所以只能因为她看见了你,她认出了你,”她继续道,“而后我就在想,在哪里遇见你的,你做了什么事情,你那古怪的身手,还有南疆偶尔传来的双姝之说,这荒诞至极的念头,便有了。”
“所以,是我猜对了,念头虽然荒诞,但是真的?”鸯儿说罢,终于再次抬头看她,杏目中粼粼之光,情绪出奇的淡然。
顾绮笑了:“我也不知道我究竟是谁,反正因为这一点朱砂痣,有人说我是大小姐,有人说我是练姑娘,所以我很想问问你姐姐,我到底是谁?他们又为什么要将我勒死之后,扔在乱葬岗呢?”
聪明如鸯儿,已经理解了她话中所有的意思,只是就算她想通了眼前这人是上官练,却没想到中间还有一份波折,平静的脸上闪过了诧异。
顾绮说罢,端正了坐姿,认真对鸯儿道:“鸯大人,不解、难过、委屈,这些并不是你才有的。但你说得是,我的确不信任你,任谁能信任打算杀了自己的人的妹妹呢?”
“可是,我失忆了,我也没有证据,我只是在这一件件事情中,明白了自己的处境,在这一件件事情里去揭开真相,找到我的敌人,所以,”她深吸了一口气,“鸯大人猜到我是谁,猜到可能发生了什么,还是想要见我,是为什么呢?”
鸯儿手脚冰冷,心情不可谓不是惊涛骇浪。
如果她……那这,便是牵涉十余年的案子……为什么?姐姐为什么会牵涉在这样的案子里?
她想不通,恰此时安儿已经将酒坛搬了进来,刚放在桌上,鸯儿便直接抱起酒坛,大口喝了半坛子。
把安儿吓了一跳,不赞同地皱眉道:“这等牛饮,糟蹋酒了。”
顾绮笑了一下,开口道:“这是因为安老板的酒好喝。”
安儿笑了笑,转身离开房间时,婢女已经端了菜进来,优雅而安静地,来了又走。
而她们之间,再没有说一句话。
半坛酒灌了下去,鸯儿却越来越清醒,而那道狮子头真的很难吃,顾绮觉得这位乐厨子能在向晚楼里混下去,只能说明……他的鲁菜做得肯定特别好吃。
只是这道难吃的狮子头于鸯儿来说,是更加清晰的曾经。
不但是属于姐姐的那部分清晰,属于别人的那部分,也更佳清晰起来。
把她们姐妹扛在肩上瞧杂耍的陆总将;给她们姐妹买绢花、买西域好玩的东西,买南疆特产的先镇南侯;一起长大的谢霁、贺松寿,还有京城中甭管如今是什么样子,曾经都是小孩子的人。
还有会暗中拉着她手的文正。
还有眼前这个,坦荡磊落,眼底却藏着孤独的小丫头。
情谊一事,永远不会只系在一人身上,纵有亲疏远近之分,也未必只因着血缘二字。