顾绮此时说话很轻,难得带了些许绵软之意。
可是听在安儿耳中,不啻惊雷。
连额上的汗都渗了出来。
顾绮以汤匙轻轻拨弄着汤碗。
“你同我说这许多,是想让我知道海盐县之事绝不简单,甚至嘉兴府都可能牵涉在内,而前任翁县令,怕是拿住了他们勾结海盗的证据,才被人灭口。”
“可是,若连着我所知的事情想想,这么通天的事情,别说几个八九品小官,世袭于此的胥吏,就是嘉兴府上下各衙门上的大人,并黑鸦军江南卫上下,有这本事吗?”
没有。
安儿攥紧了拳头,至今方知,他,他们,窥探到的不过是一角罢了。
琳琅郡主之事,于这些遮天的人,疥癣之疾而已,所以除了就除了。
到底是什么人,竟然有这般能力?
顾绮言罢,刚要抬手,旁边的张桐已经又为她盛了碗汤羹,递过来。
动作轻、快,一气呵成,连汤面都没晃几晃。
“大人怕冷,趁热喝了,暖暖。”他恭敬道,真和个小厮一样了。
顾绮忍着笑接过来,故意端了主家的架子。
张桐重新坐好,目不斜视地吃包子喝汤,仿佛根本没听见他们在说什么。
他这一打岔,对面的安儿终于自沉思中转醒过来,喃喃道:
“我以为……他们只是想要赚钱罢了……”
顾绮端起碗来,饮尽后才道:“窃国者侯,这世上最赚钱的买卖,可不就是窃国吗?”
皇位之高,普天之下皆王土的诱惑,在这家天下的年代,格外容易让人疯魔。
“大人,真的敢管吗?”安儿忽又似没了意欲般,语气都是猜疑。
顾绮眯起眼睛,搞不懂他小小年纪,怎么就成了这个样子,猜测道:“你不会是……姓翁吧?”
安儿摇摇头。
“我以本家为耻,虽祖居嘉兴,但对此地无甚感情,可……”许是话说得太多了,他语气已觉疲惫,“这里是家母埋骨之地,小人不想扰了先人清静罢了。”
说完,抿起嘴,重新垂下头去,不愿再看人。
顾绮心念微动。
此人忽然出现,跟着自己,今天又与自己说了那么多,虽无恶意但算计颇多,唯独这句话,是真情流露。
人是岭头云,皆由天意呀。
她叹了口气,手越过桌子,再次抬着他的下巴。
“有时候,人越想缩在人后,就越易被人发觉,”她笑说,“我不问你本家本姓,不会猜忌你将来是否会害我,我来此是为了自己,也是全一人心意,所以你放心,这里的事情,你我利益一致。”
安儿的心,忽然动了一下。
又是这个动作,怪痒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