当日肇事的面包车司机也找到了,并没有费太大的周折,那司机是一个食品批发商聘请的临时工,每天都会定时地两次去学校饭堂运输货物,一个老实憨厚的中年男人,平时工作也算尽心,只是有个喜欢吃饭时喝点小酒的习惯,为此也不止一次被老板训斥过,然而那天晚上他喝得多了一些,在校园里拐角的转弯处没有控制住车速,不期然迎面看到跌坐在路上的止怡,大惊之下手脚失控,竟然错踩油门冲了过去,结果才闯了大祸。出事后,他受的惊吓不亚于任何人,并没有逃离现场,只是呆呆地跟纪廷和止安一起等待救护车和交警的到来,随后便被拘役。顾家当然对他恨之入骨,他的一时麻痹和大意让无辜的止怡终身残疾,更让他们整个家都遭受了剧变。止怡刚醒过来不久,相关部门对这起交通事故的判定也有了结果,该司机因酒后驾驶,导致他人重伤,在事故中负主要责任,被判赔偿受害者人民币十五万元,如无力赔偿,则判处有期徒刑三年。
那司机家有在农村的年迈父母和一对幼儿,妻子没有工作,他是家里的顶梁柱,如果他一旦入狱,整个家庭便完全丧失了支撑力量。然而,十五万对于这个家庭来说何止是一笔天文数字,可以说,这个事故对于他家来说,也意味着一场灭顶之灾。他的妻子变卖了在城里唯一的房产和家中所有值钱的物件,乡下的老父老母也贱卖了田产,借遍了能借的亲戚,也不过是凑到了十万多一点,再也无力筹集多一分钱了,而他在肇事后也立即被那个食品批发商炒了鱿鱼。万般绝望之下,他的妻子带着两个年幼的儿子赶到了止怡所在的医院。当时止怡刚刚脱离重症病房,顾维桢和汪帆将那女人拦在了病房外,她哭着恳求顾维桢夫妇的原谅,描述了家里的困境,再三央求能否暂时缓交那余下的五万元,只要她丈夫免于牢狱之灾,他们一家不管吃再多的苦,也一定会将剩下的钱还上。
顾维桢夫妇并非冷血无情的人,然而,最心爱的女儿现在还虚弱无比地躺在一门之隔的病床上,等待她的也许是一辈子暗无天日的生活,这一切都来自于那个司机的酒后大意,让他们如何平息心中的恨。所以,当时,那女人一边哭诉,汪帆也一边流泪,末了,她只对那女人说:“我不在乎你们能不能还清剩下的钱,因为多少钱也换不回我女儿的眼睛,她才刚十八岁,你丈夫的一时大意毁了我女儿的一生!你让我们慈悲,可是谁对我们慈悲?不过是三年的牢狱,实话告诉你,我恨不得他在牢里一辈子!”
她的话让那个女人彻底绝望,无奈之下,哭了一场,只得认命离开。等到顾维桢夫妇俩回到病房,只见止怡闭眼睡在病床上,仿佛熟睡模样,枕巾上却湿了一片。
那个傍晚,顾维桢和汪帆都陪护在止怡床前,一直缄默的止怡忽然开口说道:“算了吧,妈妈。”
汪帆当时一时没有领会女儿这没头没尾的一句话里的意思,愣了一下,这才反应过来,“白天的事情你都听见了?”
止怡没有回答妈妈的话,她只是说,“就算那个人坐一辈子牢又怎么样?止安可以回来吗?我的眼睛可以重见光明吗?妈妈,恨他也不能让我们好过一点。”重伤未愈的她声音犹是有气无力的,但每一字每一句都清清楚楚。
第十章我恨我的理智(2)
顾维桢和汪帆俱是不语,止怡仿佛无力再说话,但脸上却写着哀求。顾维桢夫妇看到她的表情,又是心痛又是伤心,“止怡,你这孩子,什么事都为别人想,可是谁来为你着想?”汪帆抓着女儿的手摇头。
止怡却反手摸索着回握妈妈,“我有你们,妈妈。恨他们也于事无补,就当为我积福吧……”
话说到了这个份上,汪帆红着眼,也不知道还能说什么。反倒是一直沉默着的顾维桢开了口,“既然这样,就依了孩子吧。那个司机也不好过,算了吧,何必为已经无可挽回的事伤神,止怡还年轻,今后的路还长,我们更多的应该为她的将来打算。”
既然商定,当晚顾维桢就给那个司机的家里打了电话,电话那头自然是如蒙大赦,感激无比。直到四年多后,那家人才将余下的赔款偿清,但是他们感激顾家的宽恕,每逢佳节,都会给他们打来电话或亲自登门问候,顾维桢夫妇也无意接受他们的感激,面上总是淡淡的,止怡也从来不肯出面见那家人,对于她来说,忘记那段过去,重新安排她接下来的生活才是最重要的。
止怡从医院回家后,眼睛是无力回天了,由于手脚都有外伤,接着便是漫长的复健和适应失明的过程。汪帆本身是学校的校医,在她的照顾下,止怡底子虽然不好,但是也在慢慢地复原,纪廷也尽可能地抽出时间陪伴在止怡的身旁。
对于失明的人来说,成年后的失明远比自幼看不见的人要痛苦得多,因为他们看见过斑斓的世界,面对黑暗对于他们而言要更加残忍。有时汪帆也不知道止怡心里是怎么想的,因为她从来没有抱怨过,她在那一次长久的沉默结束后,仿佛已默默地接受了这个事实。突如其来的变故和伤病让她一夜之间长大了很多,谁都没有想到,一向柔弱的止怡竟然也会那么坚强,就连汪帆也自认不如。
最初的日子是艰难的,高中是毕业了,但大学的生活却只能放弃,看着自小一起长大的同学玩伴纷纷走向各自的大学,顾维桢和汪帆总是尽量避免在止怡面前说到这些。对于父母的小心翼翼,止怡自然也有所察觉,她淡淡笑着对父母说,其实对于学业,她本来就不是个有天分的人,对升学也并没有他们想象中那么希翼。她更头疼的是必须要开始适应全然是黑暗的世界,复健,摸索着行走,在茫然中辨析方向,学会用耳朵和双手代替双眼……开始的时候她总是不停地摔倒,即使在家里,生活了十八年,原本以为闭着眼睛也能来去自如的地方,真正看不见的时候,却也成了原始丛林一般,一个人的时候步履维艰。
她摔倒了以后,好几次身上磕得青青紫紫,怕父母担心,总是咬牙忍住疼,不肯出声,可汪帆却通常是从家里打翻东西的狼藉痕迹得知发生了什么,掀开她的衣服,看见到处的瘀伤痕迹,心痛得无以复加,回过头来,反倒是止怡在安慰妈妈,说没事的,不要难过。
从此以后,汪帆采用了纪廷的建议,把家中所有不必要的陈设一概摒弃,剩下的简单必需的家具也基本上采用圆滑柔软的材质,实在避免不了的棱角也都用海绵和布包裹了起来,尽可能地让止怡在自己的家中行走方便,即使跌倒,也不至于伤得太厉害。
就像止怡说的,即使她是个比较笨的孩子,但是她比别人多吃点苦头,慢慢地,总会有适应这一切的一天。出院半年后,她开始可以在家里自行走动,基本上生活可以自理,顾维桢给她请了一个盲文的教师,是个四十来岁的中年女子,经验丰富,人也和蔼。每天下午到家来辅导,止怡也开始学习着用双手,而不是双眼来接触文字。这个时候,她坚持不再需要妈妈频繁地请假在家照顾自己,在她一再的坚持强调和保证后,汪帆无奈之下重新开始正常的工作,好在正如止怡说的,她已经学会了自己照顾自己,她一个人在家里,倒也安然无恙。
这时,陪伴止怡比较多的人反倒是纪廷。他们两家本来就离得近,又惯来亲密,纪廷更是医科生,除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