一波三折的执着初恋:原来你还在这里(全文) 作者:辛夷坞
原来你还在这里 第一部分
第一章那个漫长夏天,那个讨厌的人(1)
那个夏天在程铮的记忆里是燠热而漫长的,站在高中生涯最天昏地暗的尾端里,忙里偷闲地憧憬着传说中斑斓的大学生活,带着破茧前的躁动。而对于苏韵锦来说,让她印象更深刻的是破蛹而出的前一刻的挣扎和茫然,因为她不知道,对于挣脱了厚茧的毛毛虫来说,等待它的是化作彩蝶还是更晦暗的旅程。
苏韵锦生长在省城附近的一个郊县,父亲是县中的生物老师,母亲原本是县城里一个纺织厂的会计,后来在“企业改革的浪潮”中下了岗,不得不做起了家庭妇女。由于父亲的身体不好,经常出入医院,苏韵锦一家人的生活算不上宽裕,但是父母对于她这个独生女儿也是极尽宠爱的,所以苏韵锦从小也没受过什么委屈。在父亲执教的县中念到高一结束后,她父母感叹于当地中学教育水平的落后,为了让唯一的女儿考上好的大学,动用了一个教书匠家庭所有的积蓄和人际关系,将她转学到省城的一所重点中学。
对于父母的这个安排,苏韵锦颇难接受:一方面,这次转学意味着她有生以来第一次离开父母的身边外出求学;另一方面,那昂贵的择校借读费让她每天晚上睡前想着就心疼。当然,她终究拗不过父母,也不忍心拂了他们的殷切期盼,于是从高二的新学期开始,她就成了那所省城重点中学的转学生。
苏韵锦早料想到甫入一个新的环境会有不适应感,但她没想到接踵而来的挫折感会那样深。她的成绩不差,在原来的学校里考试排名总徘徊在年级前十左右,然而转学后的第一次小考却让她第一次感觉到残酷的差距,按照综合成绩排名,她在班级里竟然是倒数第五。当天晚上,她躲在被子里哭了很久,完全没有勇气向父母透露丝毫关于成绩的点滴。震惊,更多的是羞愧,苏韵锦觉得自己简直无颜以对父母和他们多年积攒的那点血汗钱,更无颜以对自己,就连次日到教室上课,都觉得同学们看她的眼神里写着对差生特有的鄙夷,“倒数第五名的转学生”这块牌太重了,她被压得抬不起头来。
后来的日子自然是知耻而后勇,奋起直追,不过现实往往不尽人意,不管怎么努力,苏韵锦终究没有遇到一雪前耻的机会,虽然在后来的考试中她再没有名列倒数,但是直到高二结束,在一个六十多人的班级里面,她的成绩也从来没有进入前三十名之列,渐渐地,她也开始相信父母望女成凤地倾尽所有送她转学是个彻底的错误,大概她本来就不是个聪明的孩子。
那时候,高二学年结束,也意味着大家都将面临文理分科的选择。苏韵锦语文成绩不错,但历史极烂,物理倒是她喜欢的科目,然而数学、化学成绩不佳,英语、政治则是平平,因此在文理之间她也是犹豫了许久。
正在为选科而摇摆不定之际,某天下课的时候,苏韵锦穿过教室门口站满了男生的过道,低头朝走道尽头的洗手间走去,一句话顺风飘进她的耳朵“……废话,我当然选理科,谁不知道只有读死书的女生和混不下去的差生才会学文科……”然后就是好几个男生夸张的大笑。
苏韵锦觉得脑子里轰的一声,周身的血液都往脸上涌去。其实她何尝不知道说话和大笑的人都不是针对她,但是,少女的敏感和自卑的心让她觉得自己恰恰就是别人嘲讽的那个“读死书的女生和混不下去的差生”。她抬起头,恨恨地往回看了一眼,在她眼里,那些男生都长得差不多,匆匆一瞥,更无从得知口出狂言者究竟是谁。她平时就最怕穿过这道男生成堆的“人墙”,每次不得不经过的时候总觉得不知道手该往哪里放,这个时候当然也不好意思久留,虽然心中有愤然,但也只是暗自加快脚步朝洗手间方向走去。
这件事带来的最直接的后果就是,在最后确定文理意向的时候,苏韵锦毫不犹豫地选择了理科,她想,也许是自己残存的那最后一点骄傲在驱使自己作出这个决定。
于是,在这个早早就炎热憋闷得让人喘不过气来的五月天,苏韵锦坐在一个高三理科班的教室里,看着眼前那道怎么也写不全的化学方程式,将手中的笔用力扔回笔盒,身体用力往后一靠,崩溃似的长吁一口气。她终于发现自己一时意气用事作出选择是多么愚蠢,她根本就不是读理科的料。
第一章那个漫长夏天,那个讨厌的人(2)
谁说花季灿烂,雨季朦胧,苏韵锦的花季雨季都是乌云蔽日。
让人烦闷的不只是学业,她环视了一眼坐满了人的教室,只看见一颗颗埋在教材中的头颅,四周鸦雀无声,大家都在专心地自习,没有人交谈。苏韵锦心里自嘲地想:就算四周闹哄哄地笑闹成一团又怎样,她总是没有办法融进里边。
这个班和所有的理科班一样阳盛阴衰,分班后共有五十七人,女生只有八个,其中有五个是家住本地的省城女孩子,她们基本上都不住校,每天下午下课后回家吃晚饭,然后来校晚自习,自习结束后再回家过夜。每天早读前和晚自习前都是这些城里女生们最活跃的时间,她们分享着前晚电视剧的精彩情节和各自的偶像在新mtv里的造型,讨论着谁谁家门口转角的巷子里那间服饰店有条漂亮的裙子,或者和男生们交流着体育新闻的当日要闻。苏韵锦每天都静静听着,插不进一句话,她在她们讨论的那个精彩的世界之外,每天自习结束后她只能回到仅有床和墙壁的宿舍。由于该校外地学生不多,大多数本地生源都不住校,所以学校的宿舍相当简陋,里边住的都是像苏韵锦一样来自周边郊县或乡镇的学生,她们大多有着相似的沉默而木讷的表情,即使晚上聚在宿舍里,也很少高谈阔论,倒是经常半夜或清晨从被子里透出用手电夜读的光线。
班上另外两个来自乡镇的女生都跟苏韵锦住在同一个宿舍,一个叫莫郁华,一个叫周静。跟苏韵锦不同的是她们都是通过中考,凭高分考进这所中学的,而且在班里成绩不错,一向勤奋苦读,她们看苏韵锦的眼神里不是没有轻蔑的。苏韵锦觉得很正常,同样的“乡下来的孩子”,她连名正言顺录取的这点凭借都没有。
莫郁华身材微胖,面容平凡,她是全班学习最刻苦的一个,平时不苟言笑,解题和背单词是她跟呼吸一样本能的事,但是好在不算太难相处,打来的开水偶尔也愿意分给苏韵锦。
“像我们这样的人,除了拼命读书之外,还有别的途径可以跳出农门吗?”这是莫郁华与苏韵锦唯一一次深谈时说的一句话。
周静倒长得娇小端正,她热心公益,喜欢在老师跟前跑动,喜欢抢着擦黑板,也爱在班上的城里女生“座谈”时搭话,却往往不得其要,倒是在男生中人缘不错,她与苏韵锦关系一般。
苏韵锦曾经无意间听到班上最可人的女生孟雪在一个男孩子面前手一摊,无奈地说:“不是我们不喜欢跟她们几个乡镇来的女生说话,实在是没有什么共同语言,难不成跟她们讨论家里有几头猪、几亩田?”
的确没有什么好说的,苏韵锦心想。于是她益发沉默,全然不见在家乡学校就读时的神采飞扬。