韬轲饮下那杯酒,望着外边秋月满圆,有孤鸦划过如玉月盘,他目光茫然无焦,不知眺望着些什么。
后来他提笔写信,落笔时平静如水,面色沉着,像只是在誊抄一首无关痛痒的小诗一般,只是信写成,他最后收笔之时,微现苦涩。
“非池师妹,师兄也很想看一看,这些年,你与石师弟的默契是不是比往年更好。”
关于近来石凤岐情绪不是很稳定,经常莫名其妙对着外人冷冰冰,僵着一张死人脸给人看这件事,大家都知道。
所以没什么人凑上去自找难堪,也没什么人想去招惹此时里里外外都罩着寒冰的他。
若非说有不怕死的人,也只有我们一肚子打算想要找突破口的七子老四初止了。
初止师兄这日带了薄礼,上得门来,与石凤岐对坐,先是小聊了一番两人往日的旧情,再叙说了一番下山之后各自所见的奇闻妙事,最后不知怎地话风一转,突然就说起了鱼非池,初止笑着摇头:“当年我见小师妹用那等好笑的法子把我拒之门外,还以为她早晚会师弟你结成眷属,没想到大家现在都是孑然一身。”
石凤岐公子他抄着手,半倚在椅子上,两条腿叠着,分不清喜怒的脸上神色漠漠然:“孑然一身也不见得不好,像初止师兄你不就可以自由来去,无所牵绊吗?”
“难道石师兄心有所念,迈不动步子?”初止笑道。
石凤岐掀唇一笑,“我是说韬轲师兄。”
初止神色一愣。
石凤岐淡笑道:“初止师兄你也别跟我绕弯子了,是韬轲师兄让你来给我下什么绊子的吧?”
“韬轲师兄若有事,何不找长公主去办?怎会信我这个外人?”初止好奇道。
“向暖师姐与非池师妹关系好,与我也交情颇深,下不去那般狠手,而初止师兄你就不一样了,很是了得。”石凤岐瞥了他一眼。
“师弟这是在说我心狠手辣?”
“不敢,初止师兄也不过是为了自己的利益而已,人不为己天诛地灭,自私一点又有什么错?”石凤岐说,或许他最大的不该,就是对鱼非池太无私,若是他也自私一些,或许不至于这么被她拿得死死的半点法子也没有。
初止听到这话反倒大笑出来,一边笑他一边说:“师弟果然眼界开阔,倒是比长公主要想得开得多。不瞒你说,韬轲师兄的确有信来,他希望,石师弟你迎娶季将军,作为条件,后蜀国旁边的苍陵边境大军,可以暂收手脚,快要到冬日了啊,师弟,苍陵国的人怕是又要去抢些粮食准备抵御寒冬吧。”
石凤岐目光微凝,然后一动,笑看着初止:“韬轲师兄近来是得了失心疯吗?”
“以石师弟之智,想明白其中关键并不难,韬轲师兄是不是得了失心疯,你心里也有数。”初止眼色深深地看着他。
石凤岐放下交叠着的双腿,也松开了抄着的双手,搁在桌子上,久久地看着对面的初止:“老四啊,不瞒你说,我石凤岐这小半辈子呢,所遇红颜不知几何,想往我石凤岐床上躺的女人也不知几多,剥光了身子贴上来的都有,我没一个瞧得上眼的。就算我得不到心头朱砂痣,我也不会改了喜好去娶一片白月光,你回去告诉韬轲,他想得到白衹,先过我这一关。”
“石师弟又何尝不是呢?你来此到底是为了帮助大师兄渡过难关,还是与我一样存了不轨之心想要手握白衹,我们都清楚,那么,石师弟你便并不比我们高贵到哪里去。同样的,你想得到白衹,也便要先过我,韬轲师兄,长公主这三重关。”
初止眉目微深地看着他,这个人生得实在不是很讨喜,眼窝太深,幽黑一片,满满都藏着计算。
但他的话却没错,在白衹这件事上,目前为止,谁也不是什么好东西,谁也没有占得上风,谁都不敢说自己就是最后的赢家,而世事总无常,老天才知道最终的白衹是落到何人手中。
只不过石凤岐很清楚,在以前那些不甚重要的事上,他败一阵,输一场,都无妨,反正还有重头再来的机会,大不了拍拍屁股跟对方再干一场。
但是白衹不同于那些个小事,一点也不能输,一分也不能败,否则失去的是白衹,可是危及的,却是整个大隋。
再也不会有人给他重来一次的机会,他所做的一切努力终将白费。
所以石凤岐眉眼微微收起平和之色,缓缓浮现他尖利又骇人的锐气,看着初止道:“那我们便拭目以待,看一看江山与美人,我能否兼得!”