留得鱼非池与苏于婳站在街当中,静静抬首看着乌鸦们将余岸这具身躯分食,莫名地想到一句话,恶有恶报。
乌鸦散去,曾经的余大善人留下一具面目全非,透骨烂肉的尸体架子,晃晃荡荡地挂在牌坊上,轻风吹过,都能吹得这具腐尸摆动。
鱼非池看着,神色淡漠,好像这并没有什么了不得,她似乎是看多了尸体,所以并不以为奇。
鼻端萦绕来恶臭的血腥味,她抬手掩掩鼻,像个大家闺秀闻到了不爱闻的花香一般自然秀雅。
后来死得透透了的余岸又被曝晒了三日,这就是真的鞭尸,直到他的尸体发出难闻的恶臭,臭不可闻,熏得人脑仁疼,有碍观瞻,也有碍百姓生活,才有人把他的尸体取下来丢去了乱葬岗。
伟大而崇高的余大善人,一生终了。
鱼非池记得,石凤岐对余岸说过:等我再过六年后来看你,想必你坟头青草,必已亭亭如盖矣。
看来,他是看不到余岸的坟头亭亭如盖的青草了,当真有点可惜。
他悲愤不甘的落败,暴尸街头的死去,最后群鸟分食的消散,长宁城上空的臭气,终散。
苏于婳是在何时走的,鱼非池他们并不知道,这位捉磨不定的三师姐她有她自己的想法,旁人无从知晓,而鱼非池也没有想过要让苏于婳受到什么惩罚。
这隐隐也算得上是一场小场面上的七子之争,苏于婳的落败与鱼非池的胜利就是结果,有了结果就可以,没什么必要非要赶尽杀绝。
真正行凶的人受到了他们应受的报应,就是好的。
曲拂的出嫁显得草率简陋,一国公主出嫁,没多少嫁妆,也没多少随从,燕帝看来是铁了心地不准备把曲拂当回事,要的是榨取她最后的利用价值罢了。
鱼非池没有去看曲拂出城那日的场景,想来不甚好看,百姓对她没几分喜爱,不会有长街铺红为她庆祝的场面。
她只是深刻地明白了,什么是天家无情。
不能忘,曲拂毕竟是燕帝的亲生骨肉。
对亲生骨肉也能如此薄情,如此残忍,谁人料得清,燕帝对他人会怎么样?
后来鱼非池决定在某天离开南燕,离开长宁,与音弥生还有挽家两位大人喝了一次酒,小挽澜在席间一直不说话,显得沉默安静,此次不是因为老将军对他严苛,而是他心情不甚好。
他不舍得鱼非池,虽然他没有说。
“干嘛?等你长大了,再来找我玩啊,我给你找个好媳妇儿。”鱼非池笑着逗他。
“哼。”他轻轻哼一声,声音没有以前大,只是闷闷地一声鼻哼。
“要记得想我啊,不要忘记我。”鱼非池笑道。
“谁要记得你?”挽澜闷声道,“丑八怪。”
“小丑八怪。”
“你才丑!”
“没你丑!”
两人小孩子赌气一般地骂架看在大人眼中十分好笑,但鱼非池却有点难过,她是真的蛮喜欢这个小屁孩的,他多可爱啊,不是吗?
如果那时鱼非池知道此后的挽澜会是那样的结果,或许,鱼非池会晚一点走,多陪陪他,多跟他说说话,多逗逗他,让他的人生不至于绝望到那般地步。
只是后来的事啊,谁能在当时看到结果呢?
那都是后来,很久很久以后,谁也无法预知的后来。
鱼非池抱了抱小挽澜,他的身子软软的,绵绵的,身上还有孩子特有的奶香味,跟他说:“我走啦,小丑八怪。”
马车出城,挽澜骑马送他们送去很远,是后来老将军说不许再跟着,他才恋恋不舍地回头,大大的眼睛里噙满了泪水,小脸绷得紧,倔强着不肯哭。
老将军将他抱在怀中,他小脸埋在老将军的胸口,眼泪一下子就落了下来,打湿了老将军胸口的衣服,鼻翼一翕一合,抿紧的小嘴发出压抑的呜呜声。
我们的小大人再怎么要面子死倔强,也总归只是个孩子啊。
那日燕帝站在东宫门口,看着空落落的宫殿,他想起那天音弥生进宫来跟他说:“不得伤他们分毫,让他们平安出南燕,我答应你的一切要求。”
燕帝想不太明白,音弥生对鱼非池极尽保护之能事,尚还能理解,为什么他对石凤岐也无半分恨意,明明是石凤岐把他逼到这等地步的,不是吗?
那个如玉剔透的世子殿下,有一颗世间少有的纯正之心,正得从不让任何邪物侵扰于他。
有个老人,一身土黄色的破衣,站在长宁城门口,取笔蘸墨,摊纸写字,金勾银划:“《帝王业》七子第八篇,第五回,长宁事变。”