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急话慢慢说,来,陪老夫走走。”老将军柱着拐杖,伸出一只手来放到鱼非池跟前。
鱼非池自然地扶过那只苍老枯槁手,老人的手如枯死的树皮,粗砺且宽大,只是有些瘦,都可摸到皱起皮肤下的骨头,冰冷硌人。
她扶着老将军沿着将军府的花园散步,老将军时不时用拐杖指在院中花草,道一道哪是在哪一年的哪一个特殊日子种下,有何重要的意义,鱼非池也听着他慢慢说,说得又轻又慢,好像只是闲话家常无半分火烧眉毛的急切。
“那棵桃树是二儿子抵抗苍陵匪贼战死边疆时,我种下的,他一个大老爷们儿偏爱桃花,活着的时候我总骂他没出息,喜欢这些软里软气,没点血性的东西。他去后,老夫才觉得这桃花也挺好看的。”老将军指着一株花开得正是荼靡时分的桃花,细说往事。
“将军一门为南燕建功立业,不惜身死守国门,非池敬佩。”鱼非池低低头,真心真意地说道,这样一门忠烈,不论是谁都会肃然起敬的。
“也别说这么伟大,只是将这个字一旦背上,就该对得起,才不算辱没了他。”老将军笑道,细发泛着细光,老人斑都透着威望。
“老将军,我是有分寸的人。”鱼非池巧妙地说。
“老夫知道你是懂得拿捏分寸的,否则也不会让你在长宁城中胡闹。”老将军笑了一声,“你要找老夫讨的话儿,老夫也明白,鱼姑娘,这南燕啊,老夫守了一辈子,是万万见不得他乱的,尤其是在这种时候。”
“白衹之事我已听说了,南燕远离白衹,中间隔商夷,后蜀,苍陵三国,任何事,都不会波及到南燕。”鱼非池说道。
“不怕天灾,怕人祸。”老将军说道,“石家那小子不是普通人,鱼姑娘,你可有把握看住他?”
“那要看,南燕给我的底线在哪里。”鱼非池抬眉。
老将军停步,转身看着这青春飞扬的年轻人,暗想着以后的天下终会是这些年轻人的,他们这些老骨头,怕是熬不过这十年了,他看了鱼非池一会儿,才说道:“只有余岸,你可能答应?”
“如果没有人再继续逼我,就此为止。”鱼非池回话。
“你这丫头啊,从来不把话说死,总是有无限可能。”老将军笑着点点鱼非池,“得了,你得到老夫这句话了。”
“多谢老将军。”鱼非池拱手行礼。
老将军转身,看着那树桃花,桃花花瓣飘飘荡荡,似奏着挽歌,老将军的声音如同低喃一般:“丫头,你还年轻,老夫告诉你呀,一个人,永远无法改变一个世界,一个人,也对抗不了一个王朝。”
鱼非池笑:“我没有这么大的野心,老将军放心。”
“你若真的没有这份野心,信老夫一句话,此事一了,隐世去吧,这世道啊,要乱了。”
这是一番极为小心的对话,一老一少两人都未将不能点破的东西说明,但又各自藏着对对方的期盼,鱼非池需要老将军帮她一个忙,老将军需要鱼非池知难而退,点到为止。
与此同时,石凤岐也去跟音弥生说了一次话,事情在一个极其微妙的平衡点,一不小心,就要打破南燕的整个稳定状态,鱼非池需要老将军一句话,石凤岐则需要足够多的力量来支撑那句话。
音弥生大概是真的铁了心要顺鱼非池的意,对石凤岐的提议没有半分的犹豫,立刻应下,石凤岐见他答应得这么豪爽,竟觉得有些可笑。
明知不可求之事,他偏生求得如此激烈,无欲无求的人,一旦执念起,便是可怕的心魔。
而整个长宁城中,都陷入了莫名其妙的悲伤之中,他们为那可怜死去的几百奴隶伤心难过,不知他们伤心的是奴隶的性命,还是伤心他们一直期待的善果未能面世。
石凤岐早先准备着为安排奴隶而做的准备变得毫无用处,一切看起来像一个笑话。
鱼非池对余岸的变相逼迫也好,石凤岐的防范于未然也罢,都变成了个极为滑稽的笑话。
不得不承认,余岸的确很高明,他几乎提前动手破坏着鱼非池他们的每一个准备。
当余岸带着他那仅存的二三十个奴隶进城时,情况看着很是惨烈的样子,他受了伤,手臂上缠着厚厚的白布,还有些血渗出来,脸上也有一点疤痕,看上去的确像是在大火中捡回来了一条命。
入城时他受到了百姓的热情迎接,如同迎接一位得胜归来的将军一般,南燕的百姓将最高的荣誉和赞扬赋予了他,赋予了这位大善人。
与之形成鲜明对比的,是挽澜小将率军等在城门口,一见余岸,立时拿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