他只把鱼非池当恩人,当主人,就连儿女私情都不曾有,他是如此的纯粹,又是如此的可悲。
眼前渐渐朦胧之时,漫天飞雪里有人披风戴雪而来,白色的袍子在雪地中翻飞,夹几分风雪的冷冽冰寒气,他笑容温柔又深情,呵出了些白雾将他的脸笼得越发迷离,他走到那红泥小火炉前,弯身闻了闻酒香,又侧头笑看着醉得有点迷糊的鱼非池:“等我吗?”
鱼非池半醉半醒间又是摇头又是点头,也分不清她到底是不是在等他,只是指了指身后的南九:“把他打晕了扛上去。”
“南九啊?我可不一定打得过,艾司业都打不过他。”石凤岐接住她手里快要掉落的酒杯,想着她若是爱描唇脂就好了,这酒杯上便会有她的唇印,勉强着,也可以一亲芳泽。
“我让他不反手。”鱼非池醉笑一声,搭着石凤岐的肩站起来,摇摇晃晃挂在他手臂上,对着南九傻笑:“不准反手,让他打你!”
南九抬头,低头,再点头。
石凤岐看着好笑,这世上听话的奴隶有很多,但大概是没有像南九这般死心塌地听话的了。
他扶着鱼非池的腰半抱着她往里走,一记手刀打在了南九后颈上,真个将他打晕了扶着他回房睡下,再下楼时,鱼非池痴痴望着桌上那半只烧鸡,咂巴了下嘴:“有点饿了。”
“给你带了吃的。”石凤岐端上那碗从玉娘那处带回的豆子面。
鱼非池搅了搅碗里的豆子面,热气氤氲了她的眼,她心间忽然柔软,醉眼惺忪地望着石凤岐,抓着他手臂:“石凤岐。”
“嗯?”石凤岐专心替她拌着面,那些可爱翠绿的葱花在他的搅拌下,欢快地在面条里雀跃翻滚。
“你会做皇帝吗?”她突然莫名其妙问了一句。
石凤岐的手顿时止住,险些连筷子都没握稳,他虽无甚表情变化,但是鱼非池握着他手臂,能感受得到,衣衫之下他的肌肉陡然虬起,一道道,一条条,满是力量与刚硬,他提起了全部的戒备。
“为什么这么问?”石凤岐使自己的声音与平时无异,看似自然地反问一句,甚至还能有些笑意。
鱼非池眸子半眯,咬着半张下唇,看了他一会儿,笑道:“没什么,随口问问罢了。”
然后便接过石凤岐手中的筷子,一口接一口地吃着豆子面,像是真的饿极了一般。
石凤岐按住她的手,止住她的动作,低声对她说:“我不会做皇帝,这是你想要的答案吗?”
这一回,轮到鱼非池的手僵住,半晌未抬头,只轻轻拿开他的手,继续吃着面条:“豆子面要凉了。”
楼上几位司业耳朵灵敏,听着下方两个弟子的对话,好生心惊肉跳了一番。
老教胖胖的身子在房中来来回回转了好几圈,玄色的袍子都快要舞出一片花儿来:“完了完了,这丫头不会是知道了吧?”
老授也搓着手有些焦虑的模样,端起茶杯却不喝茶立刻又放下:“说不好啊,我跟你讲,这丫头心思通透着呢,要是知道了指不定怎么闹,唉呀我好慌!”
“就是说啊,咱们这个事儿,是不是不该瞒她?好说是桩姻缘呢!”老教一拍大腿上的肥肉抖三抖。
艾幼微大司业他气定神闲喝口茶,悠然说道:“你们两个这么担心,下去跟她说啊?不敢说在这儿急个屁啊,她知道了……就知道了呗,多大点事!”
“你不怕,你不怕你手抖什么?你抖什么你说!”老授指着艾幼微颤抖着端茶的爪子骂道。
“我怕什么?我是她司业!妈的,鬼夫子这老不死的玩意儿,瞒天瞒地瞒谁不好,瞒着非池这丫头,到时候她要是一发脾气闹翻天了,妈的这鬼差事可就真没法儿玩了!”艾幼微破口大骂,全然不顾司业形象。
“要不……咱说了?”
“找死啊!这会儿她知道了她不说,就说明她没打算揭穿这件事,咱就当不知道,操他大爷的鬼夫子,狗日的鬼夫子!”
“作孽啊,好好的丫头……这……作孽啊!操他大爷的鬼夫子,狗日的鬼夫子!”
风雪又一晚,盖去了司业们的心惊与鱼非池那些看似轻描淡写的话,红泥小火炉又一晚,炭熄酒凉灰烬成堆,烧尽了那一晚鱼非池的小小冲动与心悸,玉娘豆子面再一碗,暖热的高汤暖透人心却暖不开冰天雪地里的一个小小谎言。