但她也没办法,谁让上一世她就是赔在了这个弟弟手里。做牛做马一辈子,好日子几乎没过上几天,就是死了估计也只是给弟弟换了点交易筹码。现在好不容易重来了一世,还没享受到几天独生子女的关怀,就又要迎来弟弟。要让她心甘情愿送上祝福,也许上一世她还会傻乎乎地接受,但这辈子她是不太愿意的。
然而即便她不愿意又能如何呢?九岁的孩子根本不可能干涉父母的决定,尤其是她的父母。在这种时候她也只能继续维持住自己乖乖女的形象,跟着跪拜,站起,然后像个不知所措的傻孩子一样继续跟着大人们。
只是那样卑微的人生与毫无意义的痛苦她是不打算再品尝了。
既然她已经重生了一次。
在孙莲的记忆里,弟弟的出生可以说是孙莲上一辈子最早的人生转折点。
那时候她正在念五年级,成绩中等偏上。当地人普遍重男轻女,不过独生女的她还算受父母疼爱的。前十年的人生算不上小公主,但也算无忧无虑。但弟弟一出世就改变了家里的一切。她那时太小,不明白父亲在厂里不算正式工,而二胎罚款几乎掏空了家里的积蓄。接着遇上九十年代末的下岗潮,正式工都被大批买断下岗,何况父亲。贫贱夫妻百事哀,大人白天忙着挣钱,晚上忙着吵架,偶尔的温柔关爱也都给了弟弟。哪怕平日里照料弟弟的是自己这个当时也没有多大的姐姐。
孙莲知道自己不时是那种很聪明的孩子,家里的事情占据了她几乎全部的精力,成绩自然一落千丈。最后她只考上了县里一所很差的中学。学校里大部分的学生最后都像她一样没有考上高中,要么去中专又混了几年,要么就像她一样早早就开始出去挣钱。
那年她还没满十六岁,连身份证都没有,自然也没有工厂要她。她就只好在县里一家小饭馆后厨帮忙,后来又跟着潮东回来的同乡去沿海打工。像很多和她经历类似的女孩一样,孙莲几乎没有积蓄,每个月的薪水都按时寄回家里。她很少回家,偶尔回去也是被叮嘱要多帮衬弟弟。
她也在潮东谈过恋爱,但没有一个走到最后。最长久的一个,在跟她回了趟老家后也不欢而散。再然后,父亲叫她回家乡,说是给她在谯城找了合适的婆家。她回去相亲,结婚,并且在市里的商场找了一份店员的工作。她知道父亲收到了一笔不菲的彩礼,父亲说那是为了以后给弟弟娶媳妇用的。直到那时她还觉得,穿着干净用着水果手机的弟弟,就是她和她这个家庭的意义。
她以为她的人生也就这样了,但实际上这只是另一个开始。
父母希望的是一个能挖空小家补贴弟弟的女儿,而婆家正好相反。她无法拒绝父母的要求,婆婆则骂她吃里扒外。她的婚姻没开始多久就濒临死亡,矛盾总在升级,她夹在娘家与婆家的夹缝中不得喘息。从争吵到出手再到习惯性的家暴,一切并没有花费多少时间。当她躺在冰冷的地板上,听见铁门被摔上的声音,感受到血从额角流下覆盖住眼睛时,才突然意识到自己一生如此没有意义。
那时她26岁。
她就躺在哪里,想着自己为什么会这样,她这么多年到底都都在做什么,又是图的什么?
意识模糊间想起自己有一次在上班时遇见初中女同学,那是那时班里少数几个考进市里高中的学生之一。她说她后来去省城上了大学,现在在那边工作。她看起来青春靓丽,神态举止都焕发着自信与活力,身上的一件衣服就是她半个月的工资。反观自己,她的眼角已经开始有了细纹,身上青一块紫一块的淤青,她没给自己买过几件好衣服,也没像她们一样去哪里游玩过。那一瞬间她就觉得如此不甘心。
她的一生都没有为自己活过,过着对父母言听计从的日子,期盼有一天他们会疼爱自己。
然而即使她现在有了一丝后悔又能怎么办呢?
就算现在想重新开始,她也不知道从哪里开始。
孙莲在意识恍惚中留下眼泪,混着血水流过她干涸的嘴唇。她浑身都疼,但身体连抽搐的力气都没有。一直到她慢慢闭上了眼睛,她想,如果能重活一世的话,她很想为自己活一次。
至少到那时,她不会再蠢到对父母言听计从。
至少到那时,她不会再傻到期盼有一天他们会疼爱自己。
至少到那时,她还能学会让自己去爱自己。