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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柒】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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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是的,聂医生的办公室就在走廊靠左第二间,如果您找不到,直接问护士站也可以。”

过了好几秒,谈静才听到自己沙哑着嗓音问:“聂医生是这个项目的负责人?”

“我们心胸外科的方主任是项目负责人,不过聂医生会负责前期的一些准备工作。”

“我今天在上班……”

“没有关系,这样好了,我把聂医生的办公室电话告诉您,您可以打电话咨询一下,直接跟聂医生约时间。”

挂上电话,她却没有了给聂宇晟打电话的勇气。在她那样激怒过他之后,她明明知道上次找他要钱,只会彻底地激怒他。她没有脸也没有勇气给聂宇晟打电话,更不要提,去医院见他。

快下班的时候,医院的电话再次打来,连值班经理都看着她,她知道工作时间不让接电话,但是医院打来的电话,谁也不好意思不让她接。她也只好硬着头皮,快快地走过去。

“你好,我是谈静。”

电话那端有短暂的沉默,但是很快,她听到陌生又熟悉的声音:“你好,我是聂宇晟。”

她愣了一下,做梦也不会想,会在此时此刻,听到他的声音。听筒在手中攥得出汗,她心虚地想起昨天晚上孙志军丢下的那句话,不由得更加发慌。

可是聂宇晟口气冷漠,完全是公事公办的口吻:“下午的时候我的同事给你打过电话,谈到我们有一个新课题,想用孙平作为研究病例。”

她呆了一下,才小声答:“是的。”

“我想你也不太想到医院来跟我面谈,所以我会把相关资料发给你,你看完后考虑一下。”

她脑子里一片空白,每次遇到聂宇晟,她永远是这种晕头晕脑的状况,仿佛是缺氧。连同他说话的声音,都仿佛一会儿远,一会儿近,让人听不清楚。她不知道他在说什么,好像是在说着孙平的病,但是她虚弱地想,她宁可一辈子也不跟他讨论这种问题。

“你觉得怎么样?”

她其实漏听了好几句话,所以只能“啊”了一声,完全是懵懂的茫然。

他稍微停顿了一秒,口气似乎更加地厌憎:“我刚刚说,你有没有电子邮箱,我会直接发到邮箱里,因为资料非常多。”

“有的。”她听出他根本就不想和自己多说话,其实她也并不想和他多说一句话。她匆忙而仓促地把邮箱告诉了他,那是上次写解释信的时候,临时注册的,前缀是“平平”两个字的缩写再加上孙平的生日。

“好的,我会立刻发给你。”

她小声说:“谢谢。”

他客气而疏远地说:“不用谢,这是我的工作。”

她放下电话走出来,发现值班经理正站在收银台旁边,还有一个顾客等着结账。一下午就接了两次电话,她觉得很心虚,连忙返回工作岗位。心想,邮箱的事还是不用跟值班经理说了,免得他更加觉得自己私事太多。反正那个邮箱他只是说用一用,肯定没有改密码,总公司如果后来有发资料来,他也八成早就告诉总公司的人,换上他自己的邮箱了。即使万一他改了密码,自己再跟他说也不迟。

她知道聂宇晟那个人,虽然很厌恶自己,但是如果是关于工作的事情,一定会办得公私分明。他说了会马上把资料发过来,就会以最快的速度发过来。所以一下班她连饭都没吃,就直接去了网吧。租了一台电脑,就打开邮箱。

密码错误,没想到值班经理竟然把密码改了。她愣了一会儿,在打电话给聂宇晟告诉他必须得换个邮箱,还是打电话给经理问他新的密码,这两个选择之间犹豫了一会儿。

打电话给聂宇晟请他重新再发一遍,她简直没有那个勇气,在拿了聂宇晟三万块钱之后,本来抱着一种破罐子破摔的心态,可是自从孙志军那句警告之后,她本能地觉得,离聂宇晟越远越好,最好是没有任何瓜葛。即使做不到,仍旧万般不情愿主动打电话给他。

打电话给经理她也是非常不情愿的,值班经理明天就要去总公司报到了,最近他对自己似乎有很多不满。下班之后再为一点小事打扰他,他肯定也不会高兴。他去总公司之后,会有内部的专用邮箱,这个邮箱是自己注册的,他也应该不会再用得上了。想到这里,她就直接用了找回密码。

密码找回得很顺利,她重新设了新的密码,打开邮箱看到有两封新邮件,一个标题很简单,是“手术相关资料”,一看就知道是聂宇晟发来的。另一封邮件的标题却是英文,她原以为是广告,但看到发件人的邮箱后缀是公司缩写,这明明是公司的内部邮件,想必是发给值班经理的。她本来不打算偷看公司给经理的邮件,正打算关掉页面,突然眼角瞄到那封邮件里有个单词是“tanjing”,正是自己名字的缩写。她愣了一下,看看那封邮件,标题竟然是关于建议辞退tanjing邮件回复。

她傻了一会儿,既然写着她的名字,不由自主就点开了邮件,邮件全部是英文,写邮件的人英文非常流利,虽然只有短短几行,谈静仍旧看得惊心动魄。在这封邮件的下面,附的是一封中文电邮,落款是值班经理的名字。值班经理建议区域督导辞退谈静,并说明为什么绕开店长的原因是因为店长袒护谈静,并且列举了谈静迟到早退挪用公款等等原因。关于挪用公款的款项,正是她那次替梁元安付的生日蛋糕的钱,但对于梁元安那件事的详细情况,包括梁元安王雨玲已经主动辞职,值班经理却在邮件中只字不提。

谈静眼前一阵阵发花,心想自己根本没有得罪过值班经理,为什么他要在背后下这样的狠手。不仅夸大事实,还把店长的处理说成是袒护。

她想到值班经理最近对自己种种态度的转变,更是满腹疑惑。她机械地移动鼠标,下面还有好几封邮件,发件人后缀都看得出是公司邮箱,但并不是区域督导。到了这个地步,她也顾不上其他,一心只想找出答案。把邮件打开来看,却都是一个名叫“盛方庭”的人发给值班经理的,一封是要求他将一封公司的内部邮件翻译成英文,还有一封是说明他的职位将由他的英文水准来决定,并且称赞值班经理上次写的解释信非常不错。

谈静看到那个盛方庭每封邮件下面附的职位和联络方式,正是总公司的企划部总监。谈静虽然人非常内向本分,但是并不傻。把前因后果联起来想一想,顿时明白了值班经理为什么看自己不顺眼,甚至在调离之前还要想尽办法辞退自己。原来这个职位本来就不该他得到,他现在要调到总公司去了,肯定是非常心虚,怕她把事情真相说出来,所以不惜背后用阴谋,也要把她开除。

谈静心里憋屈得厉害,心想自己原本是为了帮忙,替值班经理翻译了那封解释信,没想到他竟然这样恩将仇报,还一心要开除自己。她并没有想太多,立刻就给那位盛方庭写了一封英文邮件,详细说明了前因后果,请求对方替自己向区域督导解释,保留自己的工作,她写完之后就点了发送,心想那位盛方庭既然是总监级别,肯定会明辨是非,还自己一个清白。

她发完邮件之后,又把聂宇晟发来的邮件打开来细看,里面全部是非常学术和专业的内容,列出了手术的条件和风险,她首先看到由医疗器材公司补贴一定比例的医药费手术费,心中就是一喜,再往后看,聂宇晟列出了与传统手术方案相比的各种风险,等看完那些附件,她终于明白,原来医疗公司的补贴,就是因为这种方案不成熟,风险太大了。

她心里非常难过,她知道凭着自己目前的工资和收入,是没办法凑齐孙平的手术费的。每次去医院,医生总是建议尽快手术,有时候孙平稍微活动猛烈一些,就会因为缺氧窒息,总是喘不过来气,连嘴唇都紫得发乌,她心中更是像刀子割一样,知道这件事没办法继续拖下去,再拖下去,孩子就真的没得救了。可是如果接受这个补贴,那么这样的风险,却是自己不敢去想像不敢去承担的。

她有点发愣地看着显示器上的资料,身后左右的人都在玩游戏,有人戴着耳机摇头晃脑,有人飞快地敲着键盘,还有人一手点着烟,一手拖拽着鼠标……网吧里空气非常不好,因为开了空调,所以更不透气。烟味汗味脚臭味,什么味道都有,谈静一手撑住了额头,只觉得太阳穴突突地跳着,这样艰难的抉择,让她如何能够轻易地决定?

显示器上有个小图标在一晃一晃,她怔了半晌,才发现原来是有新邮件的提示,她刷新了一下收件箱,竟然是盛方庭发来的邮件回复,仍旧是英文内容,他说他对这件事感到十分意外和震惊,所以他希望立刻当面了解详细的情况,并且说自己正在公司加班,希望谈静可以马上到他的办公室。

谈静想了想,自己发邮件给这位总监,是显得有点突兀,但整件事她是清白的,倒是不怕什么,于是回复说自己会尽快赶去他的办公室。

谈静从来没有去过总公司,按地址找到才发现是幢很气派的写字楼,她在大堂前台那里借了电话打给盛方庭,他马上说:“已经过了下班时间,进电梯需要刷卡,我马上下来接你。”

谈静本来十分忐忑,但听他的声音非常温和,想必是个很宽容和气的人,不知不觉就松了口气似的。

盛方庭从电梯出来的时候,一眼就看到了谈静。

因为她正好站在大堂水幕墙的前面,水幕顶上本来有一排射灯,所以光线将她的侧影,勾勒得清清楚楚。她半低着头,似乎在想着什么心事,神色略显拘谨。射灯的光线透过水幕,朦胧地泛着一层潋滟的流光,虚虚地笼在她的身上,倒像是烛光似的。她穿着一件白色的连衣裙,裙子是棉质,一看就知道并不是什么好牌子,洗得毛毛的,样子有点像旧式的旗袍。并不是什么时髦的衣服,样式甚至有点土气,但她气质温润,这样的不时髦的衣服穿在身上,有一种特别的妥帖。就像她的人一样,虽然并不是那种令人倒吸一口凉气的美人,可是侧影如玉。不曾烫染过的头发梳得很整齐,被灯这么一映,真像画中一帧落落的剪影。

盛方庭在国外二十多年,是所谓的abc,被派回中国来工作,觉得中国跟所有发达国家,并无什么不同,一样的高楼如林,一样的车水马龙,一样的现代化城市,连工作中接触的人,也皆是长袖善舞、八面玲珑。外公总是感叹,中国的姑娘不是这样子的。他的外公雅擅丹青,尤其擅长画仕女图,那些图中的美人,总令他觉得不可思议,假的就是假的,哪里有那种衣袂飘飘似的女子,回到国内后,也觉得外公对所谓中国美人的遐想只是遐想罢了。可是今天看到谈静,他终于觉得心里像漏跳了一拍似的,没想到真的有这样的娴雅佳人,倒是十分有想像中的故国风致。

他觉得自己有点失态,所以咳嗽了一声,朝着谈静走过去。谈静听到他咳嗽,于是抬起头来。他已经走近了,自我介绍说:“你好,我是盛方庭。”说着便礼貌地向谈静伸出手。

谈静连忙与他握手,有点仓促地说:“你好,我是谈静。”

他只觉得她手指微凉,就像曾经吃过的北京酥糖一样,不敢多握,只轻轻用了力就松开:“我们上去谈吧。”

谈静曾经猜测这位盛方庭就是上次来巡店的人,但是上次他去店里的时候,自己也不曾仔细留意,模糊印象就是记得这个人的普通话,稍微带着些南方口音,今天见了面,只觉得人非常有礼貌,自己心里的那些忐忑不安,却渐渐消失了。

进电梯后盛方庭刷了胸卡,然后按了楼层。因为电梯里就只他们两个人,所以他觉得有点尴尬,找了句话问她:“来过公司吗?”

谈静说:“没有。”

这么一问一答,盛方庭又觉得自己这个问题问得不太妥当,心里只在暗暗懊恼。他是mba出身,曾经在跨国企业工作过,各种各样的阵仗也皆见识过。后来被派往上海,协助主持过全球大区总裁级别的会议,形形色色的大人物见得多了,种种场面也不是应付不下来,可是也不知道为什么,对着谈静总觉得有点不安,似乎跟她说话,需要格外地小心似的。

公司里还有几个人在加班,这让谈静更觉得放心了,盛方庭带着她穿过开放式的大办公室,因为她刚才在电梯里说没有来过公司,于是向她介绍:“这是我们企划部的办公室,大部分同事都在这边办公。”

谈静不知道怎么样回答,只好“噢”了一声。盛方庭作为总监,有着一间独立的办公室,灯火通明,明显刚刚他还在这里加班,因为连桌上的笔记本电脑都没有关。他很客气地请谈静坐下,然后还替她倒了一杯水。

谈静本来不紧张了,但是进了他的办公室之后,突然又觉得有点紧张了。好在盛方庭这个人很和气,跟人相处总是恰到好处,让人觉得如沐春风。他说:“大致的情况我已经从邮件里看到了,你的英文很不错,只错了一个单词。”

谈静不由觉得脸红,写邮件的时候她一腔气愤,所以最后只草草检查了一遍就发了出去,没想到拼错了一个单词。

盛方庭说:“不要紧,我已经基本了解整件事情,但是有些细节还需要向你确认一下。”

谈静到这里来,本来就觉得是背水一战了,现在这位经理要问什么,倒是老老实实一五一十地回答好了。盛方庭问得最详细的是梁元安那件事情,谈静于是向他解释了前后过程,他似乎十分好奇:“那么你最开始为什么要承认是自己忘收了钱呢?”

谈静想了想,告诉他:“因为责任。”

“责任?”

“是的,本来是因为我过生日,梁元安才想送我这个蛋糕,如果我不出来负责,梁元安就会失业,他失业比我严重得多。您也知道,在业内有一个黑名单,如果他被开除,其他蛋糕店不会再聘用他为裱花师。”

“为什么你要牺牲自己去帮助他呢?明明是他犯了错。”

“因为他是我的朋友,他在很困难的时候帮助过我。”

盛方庭笑了笑,说:“其实这是职场大忌。第一,你把不应该承担的责任包揽到自己身上;第二,友情不是用来挑战规则的,不然善良的人全都死了一万遍了。”

“对不起,这件事情我确实做得欠妥当,所以后来梁元安把真相说出来的时候,店长也批评了我。”谈静很老实地承认错误,“以后我会以此为戒。”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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