翌日, 展弋总部。
阳光透过玻璃窗, 落在会议室内亦敌亦友的竞争者间。
开门声传来, 屋内瞬间安静。林舒看向门口, 就见身姿高挑的女人抱着文件夹侧身推开门,一个大肚便便的中年男人直奔会议桌那头走去。
有人小声议论:“诶?不是说新任总裁会全程盯着吗?怎么还是总监来。”
王恒双手交握拄在桌边, 目光把在座的人都掠过一遍。
“这次的项目”
他的声音经过扬声器, 在顶楼办公室中回荡。
厉言勋胳膊肘拄在老板椅扶手, 手撑住下巴, 右手点了下鼠标, 电脑中监控视频画面被放大。他目光不觉落在右下角, 长发微卷身着正装的女人身上。
昨晚, 飞机终于在桐市降落。他足有五年没回来过, 回城的第一件事, 就是去了蜜恋。喝惯了各种酒饮,他竟有些想念最初的味道。
也是在蜜恋, 他收到这次项目竞争者的最新资料。时隔八年,“林舒”的名字又一次落入他的视线。他以为这两个字对他而言, 已不再有什么不同, 他却还是第一时间回到公司确认, 这个人到底是不是他记忆中的人。
厉言勋盯着视频中的她, 深棕色的瞳仁微微收缩。
这些年,你过得好吗?
却见视频中的人, 突然捂了下口袋。
我去, 谁啊, 一连这么多条信息
林舒表面上还认真听着,实际注意力早被口袋里不停振动的手机分散了。半天都不见停歇,她偷偷把手机拿出来,关了静音。
等一切结束,她走出展弋,才拿出手机仔细点开白干妈的数十条催命微信。所有信息加一起,粗略算算,也得有上千字,白干妈真是在劝她去见小医生这件事上,动之以情晓之以理,就差耳提面命了。
算来,这么多年,白青给她介绍的男人,少说也有两位数了。之前都被她以工作忙,还不想谈啊之类的理由拒绝了。
她正在琢磨这次用什么理由好,就见白青发来发怒的表情还带把刀。
看来,是死活逃不掉了。
林舒叹口气,手指点上屏幕。
她以为她都答应了,白青总没话说了吧。但实际上,新一lún的轰炸才刚刚开始。白干妈同志工作jīng细到,从这天开始每天晚上叮嘱她敷面膜,早上柠檬蜂蜜水,提前一天,还特意拽她去挑了七套价格非常好看的衣服。美其名曰,为他们之后一周的约会做好准备。
她也是服气的白青哪只眼睛看到她想答应了??
周日下午,林舒终于在电影院门口见到了小医生。还别说,基本和白青的口述一致。的确是个看上去很干净,也称得上帅气的男人。
但是小医生的品味就居然又选了一部毫无逻辑的爱情片。
连着加了一周班,林舒本就疲惫得很。于是电影开始不到一半,她就迷迷糊糊睡着了。
直到放映厅开了灯,强烈的求生欲促使她睡眼惺忪地睁开双眼。
完蛋这要是让白青知道她居然在约会中睡着,她不得被活剥了?
小医生还算通情达理,只微笑地问道:“你睡醒了?”
“啊,实在不好意思,最近工作有点累。”林舒不无尴尬地勾勾嘴角,站起身。
“我听说了,你是个不折不扣的工作狂。”小医生轻笑出声,“女孩子干嘛那么累?”
“”
林舒扯起嘴角,没回答,转身往过道走去。
他说的话其实也没错。但是,自从踏入工科的大门,她就没把自己当过女生。突然被用“女孩子”三个字来形容,她还是不禁抖掉一地jī皮疙瘩。
小医生在桐市一中对面新开的韩料订了位置。
车一路往熟悉的街口驶去,林舒歪头看着窗外。
路灯昏黄间,一对小情侣骑着单车,驶过树荫下。
男生高高瘦瘦,女生很小只倚在他后背。场景在脑海中瞬间转换,她不由得想起很久之前,公园旁的上坡路,厉言勋半起身用力踏着脚踏板,樱花瓣从他的发丝和挽起的衬衫衣袖边沿飞过,经过她眼前。
“到了。”小医生停好车,从后视镜看过去。
林舒这才回过神,微不可见地摇了摇头。
怎么又想起他了
小医生带着林舒走到二楼靠窗的位置,坐下。他兴致勃勃地讲着他遇到的趣事,她边吃边不时抬头笑笑,却也只听进去七c八成。
某一刻,她拄着下巴,目光不觉又落在街对面的校门口。彼时,街对面,一个身穿白t恤,藏蓝色运动裤的男人正从树荫间跑过。
她本还没注意,直到男人跑过校门口,脚步顿住,又退回去。她才注意到,这人身材有点像某个人。
“林舒?”小医生在她面前摆摆手。
林舒这才惊回神,忙扯起嘴角:“不好意思你刚才说到哪了?”
“我说,我也是一中毕业的,所以才把晚餐地点选在这。”小医生叹口气,“看来你还是更喜欢自由恋爱啊。”
“没有没有,主要看合不合适。”林舒笑笑,有些尴尬地端起杯喝了口橙汁。
为打破尴尬,她决定接他的话:“诶?小医生,你是哪个班的?我怎么没见过你。”
但是话一出口,她就觉得不对劲。他应该做过自我介绍,可是他叫什么来着?她给忘了就算了,居然直接叫他小医生
“我有名字,我叫褚翰,下次可要记住了。”褚翰轻笑出声。
她真是要对他的好脾气点666个赞了,这都不生气
却见褚翰眼底露出一丝哀伤:“你怎么可能知道我,你那时候满脑子都是厉言勋吧?”
林舒怔了下,满不在意般轻笑出声:“谁还没个稀碎的过去,是吧?都过去了。”
褚翰清咳两声,身子微向前倾:“其实,我从那时候就挺喜欢你的。”
“别闹了,我上学时土得掉渣。”林舒看向别处,随意摆弄着发梢。
“不,你很与众不同。”褚翰勾起嘴角,“你应该不知道吧,其实元旦晚会后,学校很多男生都在议论你。你当天在舞台上的模样,真的让人挪不开目光。”
林舒怔了下:“都是陈芝麻烂谷子的事了。”
“有件事,你肯定不知道。”褚翰喝了口酒,“当时所有公开议论过你的男生,全都被厉言勋打压了。”
“”
这她还真不知道。当时她也没想着靠晚会圈粉,也就没留意过这事。
犹豫许久,林舒还是小声问出口:“厉言勋,都是怎么打压他们的?”
于是,刚走到原8班门口的厉言勋,突然就打了个喷嚏。他不由得蹙起眉,旋即就被突然投来的手电筒光亮刺得抬手遮住脸。
“谁?谁在那?”
厉言勋缓缓挪开些手,就看得不远处走来个高个子男人。
灯“啪”的一声亮了,厉言勋的目光落在熟悉的讲台黑板间,又看向和当时一样压满书本的一排排桌子。最后,他的目光落在教室后面的黑板上。恍惚间,之前扎着马尾,满手粉笔尘的人还趴在黑板上,仔细勾勒着她的紫霞仙子。
转瞬,她又盘腿坐上桌子,当时的他跳上桌子,搂紧她肩膀。
“你一个一米八几的大男生,窝在我这撒娇好吗?”
“纠正用词,这不是撒娇,是耍赖。”
她嘴角深陷的梨涡,仿佛就在眼前。
厉言勋垂下眸,嘴角微不可见地勾了下。
原来,他一直都没忘。
“我听说后来你跟着你堂哥去了玉城?”丁堰拉开门口的椅子,坐下,“这几年过得怎么样?”
“还不赖。”厉言勋面向丁堰,在讲台边的特殊关照位坐下。
“当年的事,真是可惜了。”丁堰蹙眉摸着下巴上的胡茬,“我们所有人都以为,被选走的会是你。没想到,最后却被姓徐的混小子捡了漏。”
“无所谓,我现在很好。”厉言勋笑笑,咬肌却默然绷紧了下。
到现在,他都还清楚地记得当时撕心裂肺的疼痛。
“问句不该问的。”丁堰干咳两声,“你有没有后悔,自己当时的决定?”
厉言勋不由得想起很久之前,他躺在病床上。
听医生说,他伤到了脚筋,恢复得好还能跑,但肯定大不如前。听邓成伦说林舒在等他。
如果不能再跑,他就是个废人,怎么配得上她?她又要怎么跟家里闹,她的父母,才肯再接受他,接受他们继续在一起?
与其让劳累生生拖垮彼此,拖着她也无法安心备战高考,他甘愿做个罪人。
长痛不如短痛。
当时做这个决定,他就没想着还能找回她。不过,现在
厉言勋微偏过头,目光散落在他身后的空位中,双chún微张:“是我的,终归是我的。”
二更:
轿车在萃嬿公寓楼下停住。
“今天很开心,谢谢你。我走了,拜拜。”林舒看向坐在驾驶位的褚翰,笑笑。不想刚打开车门,就被他叫住。
褚翰转回头,勾起嘴角:“可以留个联系方式吗?”
“坦白说,我还没想好。”林舒咬住下chún,嘴角微勾,“所以,再等等吧,实在不好意思。”
“我猜到了。”褚翰叹口气,“你还没忘了他,是不可能敞开心扉接受别人的。”
林舒怔了下,忙摆手:“不是”
褚翰垂下眸:“你还急着反驳,就说明你其实很心虚。”
一时间,她竟说不出话,只得默然瞥向别处。
“本来我也只是想试试,果然失败了。”褚翰又勾起嘴角,“看你单身这么多年,作为仰慕者,我也于心不忍。临走前,送你个礼物吧。”
“不用了,真不用。”林舒忙摆摆手。
这个会约成这德行,她也真是没那个脸要。
“是口头大礼,你非收下不可。”褚翰目光顿了下,“他回来了。”
林舒大概大脑短路,居然直接问道:“谁?”
褚翰转回头,一字一顿地说着:“厉,言,勋。”
推开防盗门,林舒手指摸索着开了灯。双目无神地把包甩到床上,又甩开两只卡脚的高跟鞋。光脚走到床边,她一放松躺下来,看着天花板发呆。
“有缘分的话,兜兜转转也还是会重逢,祝你好运。”这是褚翰对她说的最后一句话。
不知何时,“重逢”已经成了她不太敢去触碰的词汇,却会不时出现在她的梦里。
事实是,她偶尔还是会无缘无故地梦到他。梦里或是欢喜,或是疼痛,常常醒来,枕边总能莫名洇湿一片。
有些话,就连对白青,她也没再提过半分。
褚翰说的没错,说到底,是她自己放不开。可再听到他的消息,她却也没有了当初,想要再试试的冲动。
正放空着,电话就响了。林舒回过神来,从包里翻出手机,举到耳边。
“喂?”
“你他妈还好意思喂啊!那么好的小哥哥,家里条件又好,你知不知道全医院多少小护士盯着这条狼呢?你一天天脑子里除了破电池,还在想什么!”
林舒蹙眉把手机挪远些:“我知道他好,他哪都好,可就是没感觉啊。”
她没说谎,是真的,完全没有谈恋爱的感觉。
“狗pì没感觉!”白青捂住脑门在屋内踱着步,“我看你就是被那天看到的’r厉’,把魂都勾走了!你丢不丢人,就几个字,就把你勾成这样?”
韩赫从卧室门口蹙眉探出头:“你要不要小点声?”
“闭嘴!”白青指着韩赫喊道,旋即又把所有注意力都放在林舒身上,“请你给我个合理的解释!”
“也不是。”林舒翻过身,目光空洞落在窗外的漆黑之中,轻叹了口气,“可能是我的标准变了吧。”
这些年,她被介绍过很多人。每每她拒绝,总有人提起厉言勋,但她并没有在等他。可能,是他出现后,她心里的标准就变成了他,这么多年,她再没遇到一个人能达到他的标准。
“舒,你是我叔,是我干妈,成吗?可别再拿厉言勋当标准了,行吗?”白青窝在沙发里叹口气,“算我求求你,你能不能别再堕落了!”
林舒默然闭紧双眼,半晌,她猛地坐起身,抬手撩开散落眼前的长发,语气很轻。
“好。”
绮山公园的樱花开了。
微风卷着花瓣,飘然跨过山石,落到围栏边石阶间,飘到海面。海浪拍打冲刷着礁石,点缀的淡粉也随之起起伏伏。
镜头变焦,定格在不远处的岛屿翠绿。
林舒默然拿下相机,翻出刚才拍到的照片。
“卧槽”白青双目圆瞪盯着屏幕,开始像算命先生般掐着手指算,“干嘛啊这是!不让人活了?”
“又怎么了?”林舒放下相机,转身往山上走。
“我这个月4份人情,还全都是大人情!”白青追上去,拽着林舒的胳膊哀叹 ,“又要吃土了。”
“人情都是有来有往的,你就当存钱了。”林舒瞥向她,勾了下嘴角。
话音刚落,就听得身侧传来沙哑的呼唤。
“姑娘,请留步。”
林舒怔了下,转头就看得靠近山的角落,衣着朴素的老妇人拄着单拐站在那看她。
“让我给你看看,可好?”
她刚要过去,就被白青拦住,白青凑到她耳边小声说道。
“这种都是骗人的,你过去,她随便说两句话就要你给钱。”
林舒有些犹豫:“我同事他们都说,绮山有个老人还是挺准的”
白青松开她:“那你就去,反正二三十块钱的事,也不算亏。”
两人正说着,老妇已经颤巍巍走到林舒身边,笑呵呵在她面前摊开手心。
“可否,给我个姓名?”
林舒看向白青,后者只默然摆摆手,让她随意。
她用食指在老妇手心划完姓名最后一划,老妇便收回手,微蹙着眉点点头,浑浊的双眼看向她。
“至今未婚?”
“恩。”林舒点点头。
老妇沉思片刻,又问:“15年你可有男友?”
林舒摇摇头。