凌霄婚礼这天,倪蔷白天的班,一早上,异常地忙碌。
她心里倒是多少有点庆幸,心想:就这样一直忙下去,是不是就不用去婚礼现场送祝福了?
可终是在劫难逃。
前厅热热闹闹地宾客云集,她这个前厅部的负责人怎么可能不去问候一下呢?
昨天司仪也联系过她了,希望她上台为新人送去祝福,今天的两场婚礼,袁园负责另一场,她只有接下凌霄的这场了
倪蔷在办公室犹豫了会儿,抬脚刚走出去,就看到站在门前热情迎客的凌母。
一颗心突然吊起来,脚步也跟着停滞不前。
她终究是,有点儿怕凌霄的母亲的。
当年倪蔷和凌霄在一起,她父母反对,凌霄的母亲也是有意见的呀。
凌霄是他家长子,下有一比他小十岁的妹妹,那时还在上初中,凌家父亲倒是个好脾气的人,凌家母亲,却是有些刻薄,且重男轻女极度护短。
彼时倪蔷第一次到凌霄家做客,凌母看她第一眼就上下打量了她一圈,那眼神像是在说:你这丫头,到底有哪点儿能配得上我儿子?
在凌母眼中,儿子的一切都是完美的——俊朗的样貌,高大的身材,卓越的专业成绩和温和的性格。好像这世界上,再没有比他儿子更优秀的人了。
当然话说回来,搁哪个母亲不是认为自己的孩子是世上最好的呢?
只是凌母的表现,更加明显以及极端而已。
有一次,凌母也不知道是从谁那里听说了,身为大学老师的倪蔷父母嫌弃凌霄的父母文化水平低,后来正赶上倪蔷到凌霄家吃饭,凌母盛了碗jī汤端给她,倪蔷在里面没看到几块儿jī肉,却搅出了一团jī杂,顿时胃口大减,如何也下不了口,于是放在凌霄面前说:“你喝吧。”
凌霄没在意,点点头说好。
凌母一眼看到,猛地放下碗筷,当着倪蔷的面道:“有人身在好时代,不知道粮食得来不易,这还说是受了高等教育的父母培养出来的人呢!这是jī杂,不是jī屎!”
她这样一说,倪蔷突然胃里一翻——
凌霄闻言翻了翻碗里的东西,立刻替她解释道:“倪蔷不喜欢吃动物内脏,妈你别在意。”
倪蔷强忍着胃里的不适,准备道歉,凌母却摔下脸色,端着碗筷回自己的房间了。
回家后,倪蔷怎么敢对父母说起这些?
自己一个人在房间里,暗想:都说婆婆与媳妇是天生的敌人,但也都说没进门的媳妇却是公婆的心头肉呀。
倪蔷身边,不管是亲戚还是邻里间,女儿在出嫁前,在男方家里,都是备受宠爱的,唯有她,还没入门,就被准婆婆呛声。她性格内敛,那时仍是不谙世事的姑娘,不敢强辩。忍下去,心里又不好消化
两家的矛盾从一条浅浅的裂缝开始,而后逐渐扩大,直到无法挽回——
当得知倪蔷和凌霄提出分手时,凌母勃然大怒:你跟我儿子说分手?你怎么能跟我儿子分手!你凭什么先说分手?!
凌母悉数倪蔷无数张罪状,并要求倪蔷归还所有凌霄送给她的东西,其中包括她生日的时候,凌霄送她的一条金项链和一部手机,另外杂七杂八的账目,罗列得无比清晰,倪蔷看后大为惊叹。
后来她才想到,凌母以前做过几年会计,算账是生存的手艺。
索性这些都是小数目,以金钱代为还人情,是最简单的事情了。
自那之后,倪蔷和凌霄之间,才算是真的一刀两断了。
其实这也是为什么倪蔷不愿和凌霄复合的原因——在这件事上,并不是她无情,而是有人比她更绝情!
一
前厅,凌母身穿宝蓝色织绣旗袍,戴珍珠项链,头发一丝不苟地盘起,着淡妆,染红chún,竟比当年倪蔷第一次见到她时还要年轻好些。
倪蔷似乎能想象到,当她出现在凌母面前时,凌母那张正是笑意盎然喜气洋洋的脸是如何变化的。
她顿了顿,再次深吸一口气,豁出去了!
却在这时,王奇轩慌里慌张地从她身后走过,不小心撞到了倪蔷。
倪蔷皱眉问:“这么急干嘛?”
王奇轩吸了吸鼻子,声音囔囔的:“我去接待。前台打了电话说绛先生来了,这会儿前厅没人,今天酒店两场婚礼,还有别的客人需要接待,我就准备过去顶一下。”
倪蔷道:“你感着冒去?算了吧,老实呆着,我过去。”
王奇轩顿时松了一口气,笑说:“我也说,我感冒怕传染给客人,今天一天都没出去,正发愁呢!倪经理,那就麻烦你了!”
倪蔷也知道逃避根本不是办法,她只是想给自己一点时间去做心里建设。
乘电梯到楼层等候,随同的客房管家看起来像是新人,模样青涩,行动也稍显拘谨,倪蔷下意识多了她几眼,姑娘便更是紧张。
倪蔷没说别的,等电梯门开,恭敬道:“绛先生好。”
绛仍然在里面,闻声抬头,楞了一下,停顿有两秒,他才道:“好像有段时间没见到倪经理了,以为你今天也忙,楼下我看有两场婚礼现场。”
倪蔷等他走出来,跟上他,和他的步伐错半步,一边走一边说:“正是缺人,赶巧了,拍到我来接待。还是为绛先生安排了上次的那间房。”
身后的助理把电脑递给客房管家,倪蔷看到助理手上还有好几沓文件资料,心道:来办公?
可看了一眼绛仍然悠然不羁的模样,又有些怀疑。
进门,绛仍然换鞋,管家将拖鞋拿过来,蹲在地上,伸手为他脱鞋子,绛仍然低头的一瞬,脚突然顿住,停在原地,继而抬头问倪蔷:“生面孔?以前没见过。”
倪蔷对管家说:“绛先生问你话。”
姑娘指尖颤了颤,抬起头弱弱道:“我是第一次在部做客房管家,我叫田月,绛先生好。”
绛仍然若无其事地点点头,“难怪”又对倪蔷说,“换个人行不行?”
倪蔷不解,旁边的女孩儿也是惊恐地抬起头看他。
绛仍然笑:“我记得有个叫什么李霖的,泡的咖啡不错,我今天要办公,估计要多喝几杯。”
倪蔷面上莞尔:“好,我这就去安排,那就先不打扰您了。”
出门。
年轻的姑娘低着头,“倪经理,我是不是做错了什么?”
倪蔷也是纳闷,扶额叹了口气,看回姑娘的时候,突然眼睛定在她的xiōng前,眸光骤冷。
“你们部的经理没有在培训的时候对你们说,制服领扣必须在扣在第二个么?你这样,是想露给谁看的?”
姑娘一惊,猛地双手按住xiōng口,慌了,“倪倪经理,我”
倪蔷不给她辩解的机会,冷声道:“告诉我,有没有说过!”
姑娘吓得忙道:“说,说过”
“那你怎么还穿成这样?”
刚上来时,倪蔷只注意看这姑娘的面孔,竟没注意到她领前的细节。
三只扣跟两只扣的区别,在直立时并不太明显,只是在弯腰的时候才能显露。
想必就是在她为绛仍然换鞋的时候,领口掀开,露出了里面的春色,才让绛仍然突然停下动作,并要求换人的。
姑娘咬着嘴chún,倪蔷问她的问题,她不知道该怎么回答,毕竟有些不齿。
她是新人,年纪又小,到了新部门,轻易听信了前辈们的“教导”,心存着侥幸,也带着不耻的期盼
倪蔷看她涨红的脸,心下明白几分,想,客房部也需要整顿了,再有就是,这样年轻不经事的姑娘就能接触用户了?太随便了!
她道:“你回去吧,把今天的事跟你们经理报备一下。”
姑娘脸色由红转白,倪蔷却看也不看一眼,转身离去。
联系好新的客房管家,倪蔷到办公室拿杯子去接咖啡,林古华和她一起去茶水间。
“绛先生又来啦?”林古华问。
倪蔷轻声道:“嗯,刚刚给他安排了客房管家。”
“安排的谁呀?我刚刚去客房部转了一圈,听他们说今天有两个新人来,都是漂亮姑娘,应该是去了其中一个吧?”
倪蔷喝一口咖啡说:“15层部的李霖。”
“啊?姓绛的最近换口味啦?喜欢男的?”
“胡说什么。”倪蔷对她翻个白眼,说,“去了一个,是挺漂亮的,就是,弯腰的时候把不该露的地方给露出来了。”
林古华怔了一下,反应过来,比划着自己的xiōng,“这儿?”
“嗯,耍小聪明漏了第三个扣,进门时蹲下来给绛仍然换鞋子,一览无遗。”
林古华口水直流,“用脚丫子想都知道,那姑娘一定是听了客房部那些人的教唆。你做人不厚道,这样就把人赶出来了?枉费了人家一番想要嫁入豪门的心意!”
倪蔷道:“我?我才不干这种损人不利己的事呢!是绛仍然——那姑娘刚蹲下来,他估计就看到了,跟着问我,是不是新人,我让那姑娘自己说,她说完,绛仍然就说要换成李霖。”
林古华满脸的不可思议:“不应该呀!姑娘长得不美?”
“美,怎么不美?美得我刚见到她的时候就只顾看她的脸了,都没注意到她的小聪明。”
“那真是不应该呀,男人好色,送上门的鲜肉,还给轰出去了?
倪蔷也稍有不解,随即笑笑,给绛仍然找了理由:他说要工作的,大概是不想被扰了心,再说,人家是有女朋友的人,兴许是遇到了对的人,浪子回头金不换了。
过后,倪蔷越想越觉得好笑。
她故意和林古华在茶水间多聊了会天,直到11点多,估摸着婚宴上的宾客也到的差不多了,她才准备离开。
这个时候去婚宴上,可以直接和司仪接头,就不用和凌霄的父母单独碰上了
林古华看了眼时间,叫道:“这么快就11点了!我得赶紧去吃个午饭,一会儿和余爱换班!”
“去吧。”
送走林古华,倪蔷到洗手间整理了一下头发,从包里拿出口红,补上妆,觉得淡,又换了种粉橙色的。最后对着镜子又照了照,才前往婚宴现场。
恰好,正有人出来寻她。
“倪经理,姓凌的那家人的婚礼,司仪正找你呢!”
倪蔷跟着,大步往前,心脏在xiōng腔里,和脚步一样,大起大落着
后台,司仪和新郎新娘在最后对一遍流程表。
领倪蔷来的人招呼司仪,介绍说:“这就是我们酒店前厅部经理,倪蔷。倪经理,这是秦司仪,这是凌先生和新娘凌太太。”
倪蔷的眼睛有些乱飘,一会儿看司仪,一会儿又看凌霄,一会儿又看新娘凌太太。
和司仪握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