秋夕看向软榻上紧闭双眸的小太子,无法接受这样的事实。
软榻上这个被折磨得面黄肌瘦、已经脱相的孩子,真的就是她的昭儿么?
她的chún止不住颤抖着,泪水一颗一颗得砸在小太子灰白无色的脸上,一把将他抱起,搂入怀中,失控地大叫出声:“昭儿——昭儿——回答我昭儿——”
她经历过数次磨难,其中有两次更是差点丢了性命 , 每一次都疼到撕心裂肺,然这一次 , 比以往的每一次都要疼。
伤不在她身 , 却痛在她心,这种痛 , 无法用言语表达 , 仿若一开口,便会窒息。
作为母亲 , 她是何等得不称职 , 早年在宫内失踪 , 没有看着他学会走路,学会说话,没有给过他母爱。
如今她回来,却也保护不了他 , 让他伤上加伤,被人折磨得面目全非。
她恨自己 , 为何不乖乖在京华等着太医署的配药 , 为何要意气用事带着昭儿来到塞北,为什么?
她为什么要这么折腾?
不但害了自己,更害了昭儿。
似是被她的哭喊声唤醒 , 怀中的小太子忽然颤了颤眼睫,干裂的嘴chún蠕动了一下。
“昭儿——”秋夕惊喜地叫起,不断摸着他瘦小的脸颊 , 那双手抖得剧烈。
小太子终于睁开了迷蒙的双眼 , 但看清眼前人之时 , 干涸迷离的眼眸瞬间cháo湿猩红,他挣扎着要伸出自己的小手去抱她,轻声在她怀中喊着:“母后……”
母后……
秋夕的泪水越发肆无忌惮 , 她哭到哽咽,这是孩子第一次开口叫她。
不是你 , 也不是她,是母后。
她再也忍不住,将小太子紧紧拥入怀中 , 身体贴近 , 脑袋靠在他的肩上:“母后在,母后一直都在……”
不知过了多久 , 身后的蹭着秋夕由于抽泣而颤动的脊背 , 张口叼起她的衣领,将她与她怀中的小太子放到自己的背上。
此时瓦罐内的蛊虫几乎全部涌出,蛇鼠蝎子、蜘蛛蜈蚣悉悉索索地爬着 , 黑压压几乎占满了这个封闭的狭小空间。
此处已无法再呆人。
帖墙而走 , 秋夕看着脚下的东西渐渐将观天悯淹没 , 当那群蛊虫退散,地上什么也没有剩下 , 连骨头都没有。
秋夕再次抱着小太子回到那座宫殿的顶端时,皇帝的脚下已经血流成河,秋夕从未见过皇帝杀戮征伐的模样,以往,他都是在她看不见或不在的时候出征迎战。
她看一眼此时的皇帝,便觉得好似从不认识他一般,面前那个人,杀红了眸子,俨然若来自修罗道场 , 全身上下,唯有手中的那把佩剑始终光亮无血 , 闪着沁骨的寒光。
他以一人之力对抗匈奴的千军万马 , 竟也游刃有余,可秋夕还是心惊 , 还是担忧 , 因为匈奴兵越来越多,而皇帝的体力总有耗尽的时刻。
为什么那群北燕将士还未到来?
算着时辰 , 早该到了。
正此时 , 一银袍战甲的男子苍鹰一般向着皇帝越去 , 手中长枪在月色下泛着灼灼的乌光。
皇帝的身边此时已经无人胆敢靠近,唯有那银袍战甲的男子上前,执起长枪。
“疲乏战术,三年前 , 吾皇是对本将用过这一招的,如今 , 以牙还牙。”景容的声音响起 , 带着蔑视的轻笑。
皇帝擦了一把眼眸上血红的水,声音听不出情绪:“将军学得倒是好。”
“吾皇不必再等北燕的那群将士了 , 他们已经全部被困于荒漠,不会再赶来。”蛊圣yīn鸷地笑着,“看那月儿 , 多亮 , 多圆 , 今日yīn气极盛,很适合施展巫蛊之术 , 老朽只略施雕虫小技,便可使北燕的千军万马迷失道路。”
秋夕越听心越是揪紧。
原本就算赵集和方询将北燕将士带来了 , 也是凶多吉少的,只是盼着哀兵可胜,以为破釜沉舟、奋力一搏会有一线生机。
此时他们迷失道 , 那么 , 便真的剩下皇帝一人面对千军万马 , 任皇帝武艺超群 , 也有力竭之时,况且此时还出现了与皇帝本就难较高下的景容。
“,去帮他。”秋夕抚摸着的脑袋 , 嗓音哽咽又急切。
却不为所动 , 只将秋夕与小太子圈在自己硕大的身躯里紧紧护着 , 躺在殿顶的月光之下。
他此时很虚弱,鼻子里哼哼出了一口气 , 便垂下了眼眸。
月亮越是圆满,他的jīng力便越是衰竭。
皇帝与景容大战,然此时皇帝显然剑法不如之前稳健,乱了几招之后,之后的便全乱了。
秋夕抓着紧紧绕在她身前的尾巴,怀抱小太子,眸中的泪水没有停止过。
难不成今日,老天要让她眼睁睁看着自己的夫君力竭而死么?
她不愿再去看那拼力迎战的男子,可却不得不去看。
她怕,怕看他一眼 , 便少一眼。
少顷,黑暗的角落中 , 忽然飘出一片白色的布袍 , 白衣男子手中挟持着一名大腹便便的紫衣女子,跨马而来。
“将军——将军救救妾身和妾身肚子里的孩子——”
秋夕睁大了眸子 , 是李承谟挟持着彩翼来了。
李承谟不是一向跟在景容身边的么?
女子凄厉的叫声从那匹烈马之上传来 , 传入景容的耳中,景容的身形显然一晃 , 回首 , 皇帝抓住时机 , 一剑刺向他的xiōng膛。
“将军——”彩翼哭喊着哀嚎。
伴随着彩翼的这声哭嚎,皇帝拔出深埋入他xiōng膛的剑,一时之间,血如雨下。
“你……”景容一手指着挟持彩翼的李承谟 , 眸中满是不敢置信。
“请匈奴王退兵,否则 , 孤的剑下无眼。”皇帝一剑架在景容的脖颈上 , 嗓音低沉。
马背上李承谟手中一把匕首,已经割破了彩翼的脖颈 , 血浸染了那件紫色的纱裙:“请将军劝说匈奴王退兵,否则,彩翼夫人与她即将临盆的孩子 , 怕是要命丧黄泉。”
匈奴王面色大惊 , 看向一边的蛊圣 , 蛊圣眸色晦暗,讳莫如深。
“御植兄何意?”景容看着这个昔日好友 , 口中吐出一口血,面色纠结不解。
“将军真的以为我是为了追一个女人不远万里跑来的塞北么?”李承谟盯着景容 , “我铭感皇上当年的特设之恩,这些年,一直在为皇上效忠 , 也盼着将军可以回头是岸。”
李承谟这些年在为皇帝效忠?
原来 , 皇帝不仅让前去瓦黛宫保护她 , 连李承谟都是皇帝的人 , 想起瓦黛宫内李承谟的种种异常,想来李承谟确实是早已知晓她身份的。
原来她竟至始至终没有脱离过皇帝的羽翼。
是呀,若那个人真心疼你、爱你 , 又怎能眼睁睁看着你脱离他的手掌,只身犯险?
秋夕泪眼涟涟得盯着那个黑色的挺拔身影 , 告诉自己 , 这个男人,是她生生世世的归宿。
是生、是死、是痛、是伤 , 她都要与他在一起,陪着他,直到万物凋枯,苍生覆灭。
景容摇了摇头,无力地摇着头,看向马背上的李承谟:“瓦黛宫的爆炸……是你?”
“是我引爆的炸药。”李承谟毫不避讳地承认。
“哈哈哈哈哈哈哈……”景容惨笑,蘸了鲜血的牙齿露了出来,“难怪皇帝敢于只身先来此地,将百万大军置于后……原来,是有了你这个眼线与接应……”
怕是他早已将匈奴王宫的地图都给了皇帝了吧?
“将军——啊——妾身肚子好痛,将军救我——”此时彩翼的神色越加痛苦 , 在李承谟的怀中扭曲着,挣扎着 , 捂在肚子上手不断握紧。
看起来 , 她似是要生了。
“彩翼——”景容大喊出声,神色痛苦又焦急“末将请求大王退兵!请求大王退兵!”
匈奴王依旧看向一边的蛊圣,寻求他的意见。
“区区一女子和一没有出世的孩子 , 与这锦绣江山相比 , 何足挂齿?”蛊圣粗哑的嗓音慢悠悠响起。
他不会为了任何人改变绞杀皇帝的决心,自然 , 这个李承谟他也不会放过。
只要是与那场瓦黛宫爆炸相关的人,他一个都不会放过!
瓦黛宫内的那些井 , 是他按照五行八卦费尽心思挖掘安放的 , 每一口井都是一个生口,秋水只需在每一口井内换完血,最后在用那最纯净、最有益的北燕小太子做引,服下他的一味丹药 , 便可起死回生。
这一切他准备了三年,原本已经一切就绪 , 秋水已几乎在每一口井内都换过血 , 北燕的小太子也捉到了,只差最后一步……
那场忽然的爆炸,毁了他三年的心血 , 整整三年的心血,秋水如今也不知所踪,连尸首都寻不到。
这个仇 , 说什么,他都要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