棉齐这块地界名义上归属于北燕,实则是块无主之地,处于北燕与塞上的分界之处,历来被各方势力所争夺,地界之上鱼龙混杂,贸易兴盛,帮派林立 , 流派武馆众多。
那是一块充满钱色、江湖权利与人性黑暗的地方。
皇帝安抚地摸了摸秋夕的脑袋,吻了吻她的发顶:“孤即刻前往探勘 , 你睡一会 , 离天亮还早。”
此事干系到他的妻儿,皇帝一刻也等不了。
“那人 , 那人长相极美 , 身份不俗,身上有花粉香气 , 声音柔媚似女子……”秋夕拉住皇帝的手 , 补充道。
皇帝颔首 , 拉起被子将她裹好,只留下一句:“等孤归来。”
秋夕望着他的背影转瞬之间消失后,又满目空洞地望着这营帐的帐顶。
自她在这个帐篷中醒来,泪水便没有断过。
她果然还是被送到了皇帝的身边 , 她一直记得红衣男子所说的话,他说:“这个游戏就叫 , 当江山与美人狭路相逢,谁胜?”
她不该再呆在皇帝身边 , 否则会给他带来巨大的麻烦,她不愿他如每一个有情的帝王一样 , 都要在江山与美人、鱼与熊掌之间做抉择。
这样的抉择,无论选择哪一个,都太痛苦。
皇帝此时身陷塞北匈奴之战 , 无法分出太多jīng力 , 若那红衣男子用她甚至是用昭儿做文章 , 皇帝难免捉襟见肘,两面犯难。
这绝不是她期望看见的。
她此时的希望就是皇帝将昭儿找回 , 医好他身上的瘟毒,他可顺利将匈奴驱逐出境 , 便是最最好的结果。
秋夕起身,打量自己身上的绷带,伸手在绷带所覆盖之地狠狠按着 , 没有出血。
这表示 , 伤口多数已经结了痂 , 她离开之后 , 便没有什么性命之忧。
秋夕下床,往账外走去,一把长枪横在她的身前:“姑娘要去哪?”
是一个十七八岁少年的声音,秋夕回头看了那士兵一眼 , 感到此人浓眉大眼 , 有些熟悉。
那士兵见到她的那一瞬间 , 眉目跳了跳,继而不可置信地出口:“姐姐?”
“你……南楚地牢内的那个少年?”秋夕记起来了,此人似乎是那个少年。
只是两年多未见 , 他的喉结张齐,声音已变,不再是换声时的粗哑莽腔,而是带着男子特有磁性的低沉嗓音。
他长大了,成为了一个男子汉。
“姐姐记得我?”那少年的眼眸中露出惊喜。
秋夕微微笑着:“自然记得,你当年只身上前踢飞那地牢的铁栅栏,救了数百条性命,姐姐怎能忘记?”
少年也笑了,有些羞赧,露出一口洁白整齐的牙齿:“也是多亏姐姐当日陪我上去 , 让我踩着你的双手借力。”
“你怎会在此?”秋夕勾着chún角问道。
“当年皇上从南楚回北燕,我便悄悄跟上了皇上的车队 , 不想被皇上抓了正着 , 他知晓我曾救过姐姐和地牢内诸多少男少女的性命,便允我跟着他回到了京华 , 还让我参了军。”少年挠了挠头。
“原是这般。”秋夕点头 , 继而道,“我……有事出去一趟 , 你不必跟着。”
“姐姐!”那少年喊住了她 , 浓黑的眉目在皎洁的月色之下有几分窘迫 , 又有几分执着,“我叫宗离。”
“秋夕。”她微微点头。
“秋夕……”他缓声重复,记下了。
秋夕脚步匆匆地踏入了暮色中,然她很快发现四周皆是卫兵 , 她哪儿也去不了,在营内转了几圈之后 , 她忽然被人从后拎起了衣领 , 那人将她提了起来。
秋夕的身体四肢在空气中摇晃,满面惊恐地咬牙:“是谁?”
“皇上出去了?你竟敢私自跑出来?”低沉粗哑的声音从她的身后响起。
听见这粗哑的声音,秋夕舒了一口气 , 手脚在空中乱踢乱扑:“方询,放我下来!”
闻言,方询手一松,将她扔下。
秋夕惊叫一声 , 趴在地上 , 摔成了狗吃屎 , 她扶着自己的腰艰难地从地上爬起来,吐了一口窜入口中的杂草与灰尘:“你……每次都要这样整我么?”
看她吃瘪他很开心么?
方询的木头长脸没有任何的表情,他抱xiōng站在月光下 , 出声提醒:“速速回去,休要四处乱跑 , 被误伤我可不管。”
“我,我不能回去。”秋夕道。
她很怕自己被人利用,利用她去对付皇帝。
“为何?”方询出声。
秋夕知晓 , 若连她当初双目失明、落得满身残破时对她不离不弃的方询都无法信任 , 那么 , 她此生也不会再找到可信任之人。
她蹙了蹙眉 , 将红衣男子所说之话如实相告。
对于方询,秋夕有着一股莫名的信任之感,故而她当初身受重伤之时才赖着他。
方询听完她的话 , 眸中不知什么在闪:“你应当将此事告知皇上。”
“我不愿他知晓。”秋夕摇头。
此时此刻 , 见着皇帝 , 她便感到自己满身wū浊,卑微到了尘埃里 , 他知晓皇帝有极其严重的情感洁癖,无论是对于他自己还是对于他人。
这也是皇帝至始至终只有她一个女人的其中一个原因。
潜意识中,秋夕无法接受这样的自己,也无法相信皇帝会接受这样的自己,他带她越亲昵体贴,她却越是如坐针毡。
方询不知秋夕受辱之事,他挑了挑眉,并不打算劝说她,只道:“你此时是和想法?”
秋夕一时不知该怎么回答,她之前一股脑冲出营帐 , 只是想要离开,可若离开了 , 该去哪?若离开了,又从何处探听到昭儿与皇帝的消息?
秋夕沉默了半晌 , 摇了摇头。
方询看了她一眼,似乎将她的心思摸透:“你的身材不矮 , 换一身衣裳 , 将发束起,留在军营中 , 不是难事。”
留在军营中 , 这是一个好的提议。
秋夕即刻答应,又问:“皇上那……”
若皇帝寻她,该如何是好?
“我会告诉皇上 , 派人将你送回京华了。”方询道。
这个说辞如此拙劣,皇帝自然不会相信,然再高明的说辞皇帝也断然不会信,因为 , 皇帝根本不会相信秋夕会在没有告知他原因之前便离开。
但这一次,即使不信 , 皇帝也不会再寻她。
方询领着秋夕进入了自己的营帐 , 扔给她一套小卒的衣衫与铠甲:“换上。”
语毕,转身走出了账外。
秋夕快速脱下自己的衣衫换上 , 又将自己的长发挽起,当方询再次进来时,站在他面前的 , 便是一个英姿飒爽的好儿郎了。
即使她的chún色惨白 , 身体也蔫蔫的没什么jīng神 , 眉目之间的英气却还是被这一身的男装映衬出来。
方询自yòu入宫,是见过秋夕当年女扮男装的模样的 , 那年上林苑狩猎,她胯下一批枣粽烈马 , 腰间一壶酒,背上是一张硕大的骨弓,扬着明媚的笑脸驰骋在丛林之间 , 纵情恣意 , 远远望去 , 竟教人分不清她是男是女。
见方询盯着自己出声 , 秋夕垂首看了看自己,蹙眉:“很奇怪么?”
“没有。”方询即刻回应,“你该住在何处?”
秋夕看着方询,深深看着,直看到方询心中发憷 , 他转过头:“你……别打我的注意。”
“整个军中都是男子 , 只有你……”她一步一步向着方询靠近。
那鞋子踏在地上作响 , 方询听着,急速往后退了两步 , 感到身体发寒。